桃花渡Ⅱ之鹊山
1
十月初四,在鹿吴山外的小镇修整一日的等雨,在一处断崖上看流云时等到了复生术地图的下一个提示——鹊山。
“鹊山?”听完鹊山,韦陀有些不可置信,“真的是鹊山吗?”
“嗯,怎么?此山有何奇异之处吗?”等雨疑惑地看向韦陀。
韦陀看着等雨,余光却扫向乔子期,随后他开口,语气里含了些揶揄,“鹊山乃是太古时代便已有的山,关于鹊山,你身侧之人,他知道的应该比我更多一些。”
等雨未听出韦陀语气里的揶揄,下意识转向乔子期。
因着韦陀那句身侧之人心情愉悦的乔子期,低头看着眼神迷蒙的等雨,心头一动,柔声开口:“鹊山本是太古时代的一个小创世神,他殒灭后,尸骨化成了鹊山。残存的魂魄化成了鹊山的第一个山神,所以在鹊山之上,山唤鹊山,山神也唤鹊山,而且从那之后,鹊山的每一任山神继任山神之位后,都叫鹊山。”
等雨微微耸肩,“这也算不得有何奇异之处吧?”
乔子期看了一眼等雨,继续开口:“第一代山神身躯化山,魂魄化神,山和山神融为一体,所以之后继任的每一代山神也是如此,山神与山融为一体。这就是鹊山与其他诸山最为不同之处,在鹊山之上,山是山神,草是山神,木也是山神,山上的所有都是山神。自太古时代之后,几乎没有人见过鹊山山神真正的样子,而且也很少有人见到真正的鹊山山神。”
“但是鹊山上有一个规矩:没有山神的允许,任何人都不可以在山上取走任何一物。”一旁的韦陀突然开口。
等雨皱眉,目光顿沉,山神难寻,但没有山神的允许不可取走任何一物。
见等雨皱起的眉头,乔子期轻叹一口气,伸手轻轻抚平等雨的眉,“阿雨放心,鹊山山神传位至今,早已不是什么厉害的角色,我们到鹊山寻这个山神不会太难。若他不愿意我们从山上取一物,那我们便与他交换条件,十界九重天中,只要是他提了条件,任何事我都可以为他办到!”
等雨抬头看着乔子期,眉宇间还停留着他指节的冰凉,她心头一动,朝乔子期温柔一笑,“嗯。”
“咳,”韦陀轻咳一声,打断乔子期和等雨之间的温存,“等雨,那复生术地图上可给出提示,上鹊山是要取何物?”
“是一抔红色的泥土。”等雨沉吟后开口。
韦陀点点头,“传闻鹊山上确实有七彩泥土,我们即刻便启程吧!”
“嗯。”
也是那一日,等雨几人站立断崖下的山路上有一紫衫男子正策马而奔,他也是要去鹊山,为他天生不利子嗣的妹妹寻一味治愈此症的草药。
2
乘韦陀的祥云,等雨几人当日傍晚便到达鹊山山脚,虽是傍晚,但鹊山上却一片明亮,因为此时的鹊山已经大雪封山,山上皆是白茫茫一片。
“如今才十月,鹊山的雪竟然下得这样早!”等雨看着满山皑皑白雪惊叹开口。
“嗯,一方山神,也掌一方物候,鹊山的雪都是由鹊山的山神下的。自太古时代起鹊山就是十月开始大雪封山,来年三月才会大雪融化,万物复苏。”乔子期也望着山上的皑皑白雪开口。
“我们上山吧!”韦陀望着被白雪照得十分明亮的山路开口。
“嗯。”
三人沿山路走了不远,就看见不远处的雪山中一个热气袅袅和灯光明黄的二层竹楼,竹楼上挂着一面蓝色布招,布招上写着“茶肆”二字。
“果然!”韦陀望着茶肆的布招微微一笑。
“什么?”等雨疑惑地望着韦陀。
“鹊山上奇特的还有这家茶肆,在山上开了很多年,不管你从哪条路上山都会遇见它,而且这家茶肆的春茶十分有名,许多人会慕名而来住在这里,等来年的春茶。”
等雨抬头看着风雪中轻轻飘动的布招,久不闻茶香,如果有这么一家在大雪天也还开着的茶肆,那么它一定和三生茶楼一样,竹栏轩窗,炭火融融,温暖静谧。
等雨微微一笑,“天色已完,茶肆既然也可借宿,不如我们今日就宿在这里?”
乔子期朝等雨宠溺一笑,点点头。
三人走进茶肆,融暖迅速袭面而来,茶肆中,比外面看起来的要大一些,四角的灯火和炭火把整个茶肆照得温暖又明亮,此时茶肆中只有一个灰袍男子散发跪坐在一面大屏风前煮茶。
感受着温暖,等雨迅速脱鞋走进茶肆,找了一个靠近炉火的桌子跪坐下,搓了搓发寒的手,身子又往炉火边靠了靠,长吁一口气,一脸满足的模样。
乔子期看着等雨一系列动作,摇头轻笑,他竟不知凤凰还有如此畏寒的,随后,也脱了鞋走进去。
“几位客人喝茶还是借宿?”屏风前的灰袍散发男子一边往茶壶里舀水一边开口,说话时从始至终都不曾看过等雨几人一眼。
等雨侧首看着灰袍男子,一身松松垮垮的灰袍随意地穿在身上,一头乌黑的长发随意地散在脑后,跪坐的姿态也十分随意,总之他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就是闲适又随意的。
“今日天色已晚,大雪封山,自然是借宿一晚。”等雨直起身子朝灰衣男子颔首开口。
“好,客房在二层,西边三间,小店没有小厮,客人自行去便是。”灰袍男子开口,这才朝等雨几人看过来,他看清等雨的面容时,突然顿住,随后失神,似陷入回忆。
乔子期伸手倒了一杯茶,阻断男子的目光,男子回神看清乔子期,眸光变了变,随后垂眸,继续低头舀水。
“听闻老板的茶肆在这里开了许多年,不知老板可曾知道在鹊山上何处可以寻到红色的泥土?”身子大暖后,等雨朝茶肆老板开口。
“红色的泥土?”茶肆老板笑笑,似乎意外等雨会问这个问题,“鹊山上确有各色泥土,但唯独没有红色的泥土。”
“真的没有吗?是不是老板并没有见过,所以觉得没有?”等雨皱眉,不愿相信老板之言。
茶肆老板伸了伸发酸的腿,“我自然是没有见过,但是我没有见过也就代表了这里没有。几位来鹊山是寻红色泥土的吗?我劝你们还是早些回去吧,毕竟大雪封山,路不好走,这里又没有几位要寻的东西。”
“是吗?如果我们寻到了呢?寻到了是不是就可以随意带走?”乔子期突然端着茶杯,侧头望着茶肆老板。
茶肆老板动作一顿,随后认真看着乔子期,“自然,几位若能寻得到,便可不付任何代价把它从鹊山带走!”
乔子期勾了勾嘴角,放下茶杯,“那便一言为定!”
大雪纷飞,山林寂静,茶肆中等雨几人都已安睡,但是寒冷的山道上还有一人正在冒雪前行。
3
第二日,等雨醒来,隔壁房中已没有乔子期的身影,等雨望着山中纷飞的雪,有些怅然若失,她开始期待每个清晨都见到他的时候,他却每个清晨都不在。
等雨下楼,茶肆大厅中茶肆老板正握着一杯茶静立在屏风前,等雨这才发现这屏风上画的是一树灿烂的桃花,只是昨日此处灯光昏暗,她没有看清。
“鹊山桃花开的时候一定很美吧!”等雨一边下楼,一边望着屏风感叹。
茶肆老板垂眸,眸光瞬间暗淡,“鹊山没有桃树,也从来不开桃花。”
“啊?没有吗?抱歉,我不知……”
“无妨。”茶肆老板放下茶杯,抬眸间看见等雨腕间的碧藤手链,他轻轻一笑随后抬头朝台阶上的等雨唤了一声,“等雨。”
“啊?”等雨应声,随后满目疑惑地望着老板,“我记得昨日似乎并未告知老板我的名字?”
“你果然就是等雨,”茶肆老板笑着跪坐在桌前,也伸手请等雨坐下,“昨日初见你就觉得你的眉眼与凤音格外相似。”
“你认得我阿姊?!”等雨在茶肆老板对面坐下。
茶肆老板点点头,又摇摇头,“算是认得,是在回忆境里认得她的。”
“回忆境吗?”
“不是早就猜到我的身份了吗?”茶肆老板倒了一杯茶推到等雨面前,“你因为鹊山不开桃花向我道歉,如果我只是一个普通的茶肆老板,你为何要因为鹊山不开桃花向我道歉呢?”
等雨端起茶杯,抬眸望着茶肆老板,“我确实猜到了你的身份,山神。”
“是,我便是山神。鹊山的每一代山神继任山神之位时,都会继承上一代山神的法力与记忆,上一代山神与你的阿姊凤音是老友,我继承了他的记忆,所以我也算认得凤音。凤音总是在春日来这里喝第一茬春茶,”茶肆老板指了指等雨腕间的碧藤手链,“你手上的这个手链,就是凤音向上一个山神索去的,里面是三滴助花木成精的元液,任何草木,只要滴入这元液就可以立刻成精,保护给它元液的主人。凤音说,她小妹身子羸弱,养几个山精护身也好,就把山神的这个手链索去了。”
等雨低头看着自己腕间的手链,其上本来应该有三朵凤盏花,但是那三朵凤盏花已经在出云山助那三棵花树成精了,阿姊留给她的最后一样东西,她最终也没有留住。
等雨眸光暗淡,声音有些喑哑地开口:“不知我可不可以看一下那些与阿姊有关的回忆境?”
“自然可以。”茶肆老板伸出双指,从眉心取出一颗回忆境珠子,等雨正要进入回忆境珠子,韦陀从楼上下来。
“阿雨,你要做什么?”
“这是上一代山神与我阿姊有关的回忆境。”
韦陀一笑,“多年前与上一代山神有过一面之缘,不知可否一同入这回忆境?”
等雨看了一眼韦陀,心知他只是不放心,点点头,与韦陀一道进入回忆境珠子。
4
回忆境。
入目,只见满山苍翠,松动鸟鸣,山涧流水,一不大的湖上停了一竹筏,竹筏上一红衣女子和一青衫男子对坐煮茶。
等雨飞身到红衣女子身边,“阿姊!”
“怎么,今日又是听经顺路过来的?”青衫男子给凤音倒了一杯茶,把手边一盘青色的果子推到凤音面前。
凤音伸手伸了一个懒腰,拿起一个果子扔进嘴里,“自然。”
“但是九嶷山在南边,我鹊山在东边,而佛界在西天,请问你是如何顺的路?”
凤音停住正要扔第二颗果子的手,摸了摸鼻子,“我寻个借口,你就非得拆穿我?”说着继续把果子扔进嘴里。
等雨看着凤音扔进嘴里的青色的果子在空中突然变了颜色,眉头一皱,下意识去接住果子不让凤音继续吃。
下一瞬,韦陀飞身落在等雨身侧,惊诧地看着等雨掌心本不应该被她接住的果子,随后看着一颗绿色的果子穿过等雨的掌心落入凤音口中。
“怎么会?这是一颗回忆境珠子?”等雨望着手中的果子惊诧开口。
“嗯,想不到这个回忆境中竟还藏了一个回忆境。要进去看看吗?”韦陀望着珠子点点头。
“私窥他人记忆,实非君子所为,我们还是拿出去还给他吧!”等雨摇摇头,就要拿着回忆境珠子离开。
等雨飞身,珠子却不小心滑入湖中,等雨赶紧落入湖中抓珠子,但是此时湖水漾动,画面飞闪,她已经进了另一个回忆境。
大雪纷飞,茫茫一片,只有一个蓝衣男子走在茫茫的大雪中,等雨看了看四周的茫茫大雪,根本看不见回忆境的出口,只得先跟在男子身后。
“等雨!”韦陀也跟着进来,但是他进来后身后的裂隙瞬间消失。
“你怎么也进来了?”
“回忆境中杀人有如入梦杀人,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回忆境中另有回忆境本就有异,而且这个回忆境自己打开,我实在不放心,所以跟了进来。”
等雨心中感动,朝韦陀点点头,“这回忆境也不知是何人的回忆境,只有那蓝衫男子,我们先跟着他吧!”
等雨和韦陀跟着男子走了许久,雪山中始终不见其他人。
等雨停在一块巨石之上,“我总觉得这个回忆境不是他的,但是入眼之内又没有其他人。”
韦陀望着四周的雪山,突然指着一处不起眼的山鞍开口:“你看那里!”
等雨顺着韦陀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山鞍之中立着一个粉衣女子和一只生人面、浑身白毛的怪物。
漫天大雪中,那粉衣女子只一身轻纱薄裙,一看便知应是精怪所化。而那人面的白毛怪物似乎是一只狌狌。
“他们才是这回忆境的主人。”
“嗯,但是不知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主人?”
“先跟着他们。”说着等雨飞身朝女子和怪物所立之处而去。
“离声哥哥,真的不救救他吗?”粉衣女子目露担忧地望着山道上艰难前行的蓝衫男子,朝身侧的狌狌开口。
“你我在这山中修行是为了成妖,凡人的闲事就不要多管了,走吧!”
“可是师父教过我们,修行之道应心存善念,我们还是帮帮他吧!”
“他明知大雪封山还要独自入山,这是自寻死路,要寻死的人你帮得了吗?”
“离声哥哥不帮,我去帮!”说着粉衣女子一跃而下。
看着粉衣女子一跃而下,狌狌握了握拳头转身离开,但是在山间几个起落的他,终是不放心,又转身悄悄跟上了粉衣女子。
等雨韦陀对望一眼,如果这狌狌离开,那么这回忆境主人必是这粉衣女子,但是如今,还是难判断这回忆境的主人到底是谁。
5
粉衣女子落在山道上时,蓝衫男子已经昏迷,粉衣女子不甘心地朝狌狌离开的方向望了一眼,长叹一口气,取下发间的桃花簪,对着桃花簪轻轻吹了一口气。随后桃花簪上开出无数多朵粉色桃花,桃花飞舞入空中卷起雪地中的男子和粉衣女子朝山中深处飞去。
桃花带着男子和粉衣女子进了山崖上的一个木屋,韦陀和等雨追到木屋外,刚要进门,等雨发现门框上有一圈微不可察的白毛。等雨挑了挑眉,原来那只狌狌早就追到这里,竟然化成门框隐住身形。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但是我要立刻离开。”小屋中男子已经转醒正对着粉衣女子道谢。
“大雪封山,你离开就是死路。”
“家中老母弥留,死前唯一的心愿,就是想再见一见她多年前曾在九钟山上见过的一株在冰天雪地盛开的桃花,我必须寻到这个桃花,为母亲带回去。”
“在冰天雪地里盛开的桃花……”粉衣女子垂眸自语,无意瞥见男子腰间的玉佩,身形顿了顿,随后望着男子已是满目坚定,“公子,我见过这株桃花,就在这山崖边,但是今日它开不了了,你今夜宿在这里,明日一早它就开了。”
“真的吗?真的吗?多谢姑娘!”男子激动地对粉衫女子不停拱手道谢。
是夜,男子已在屋内睡着,粉衣女子走到屋外。
“离声哥哥说不救人,不还是跟来了吗?”
木屋的门框抖了抖,最终化成了白毛狌狌。
“我不是想救他,我是……”狌狌望着粉衣女子激动否认。
“是什么?”
“是……关心你。”狌狌一瞬泄了气势,不好意思地别开头。
粉衣女子凑到狌狌面前,看着一脸难为情的狌狌噗嗤一笑,“谢谢离声哥哥关心,天寒地冻,做门框可不好受,离声哥哥早些回去休息吧!”说完女子准备进屋。
“你收留他,还打算为他化本体,我怎么敢回去休息?!你知不知道你如今在修行的关键时期,雪天现本体,对你折损极大!”
“我知道啊,”粉衣女子低头垂眸,“我只是觉得……有些缘分,有始也该有终。”
她缓缓开口道:“多年前,一个女子曾在冰天雪地里见到我绽放,那时我初懂得吸收天地灵气,十分高兴,就在雪天绽放,被那恰巧路过的女子看到。那时那个女子身上带了一块玉佩,如今那块玉佩便佩在他身上,想必你也猜到了——”
“那个女子就是他的母亲。”
狌狌握了握拳,终是叹了一口气,掌中飞出几个小光点,光点飞入悬崖边的雪中,化成一个圈。
“这些灵力可以在你明日化形后帮你护住本体,明日他若折你花枝也不会有损于你。但是你切记,草木精怪变身本体后,十二个时辰之内不可随意移动,若移动就会伤及本源,无法再修炼。”
“嗯,我知道。”
“我现在就去招摇山寻允佩草,待你重化人形,允佩草就可以帮你补回折损的修为。”
“多谢离声哥哥!”
6
第二日一早,男子从小屋出来,只见不远处的崖边,一株桃花在冰天雪地之间盛放。
男子久久呆住,他终于知道,为何这么多年,弥留之际的母亲仍然会对这样的美景恋恋不忘。
他走到桃树下,小心翼翼摘掉一枝花藏在袖中,生怕花瓣被风吹得凋零,但是因为欣喜走得太过匆忙,未注意到脚下的圆石,脚下一滑,身子顿时朝崖外飞去。
男子跌入悬崖后,盛放的桃花树不停颤抖,但是桃树周围的光圈将桃树牢牢围住,让桃树无法展枝救那跌落悬崖的蓝衫男子。桃枝疯狂地抽打着围住她的光圈,最后用一种近乎决裂的方式把根从雪地拔起,随后化成一股旋风飞入崖下。
桃树旋风从崖底卷起蓝衫男子,落在雪地上。而那护住桃花的光圈竟然化成了一个狌狌的虚影,朝落在雪地上吐了一大口血的粉衣女子飞奔过去。
等雨看着狌狌虚影惊诧地出声:“那狌狌竟然分了一元护她!”
韦陀叹息,“是啊,精类只有三元四灵,不比其他族类的三魂七魄,狌狌这样分出一元,远比其他族类分出一魂要折损得更多,不过那女子不也用本源尽损的办法救了那男子啊!她这般折损,肯定是成不了妖了,若那狌狌及时带回允佩草,她只怕还能做一个凡人吧!”
这时,等雨和韦陀听见身后一声凄厉的长啸,随后远处的雪山崩塌,以排山倒海之势呼啸而来,而呼啸奔泻的雪山前白毛狌狌在一跃数丈,疯狂地朝这边赶来。
“他赶回来了!”
“嗯。”韦陀望着逼近的雪崩,下意识地拉着等雨后退,但是刚退了几步,二人眼前一黑,随后再也看不见发生了什么。
“韦陀!”等雨大叫一声,二人眼前的景象终于再次清晰,此时,二人眼前已经变成了另一幅场景。
一红灯高挂的喜堂之内,一对新人正在拜堂,着喜服的新郎正是那蓝衫男子,新娘也不是别人,正是那粉衣女子。
“他们竟然成亲了!”
“嗯,这女子身上已经没有任何精类元灵,她已经化成一个凡人了。”
等雨垂眸,她嫁给了他,不知那只几乎舍命护她的狌狌如何了。
“你看那里!”韦陀突然指着喜堂对面的屋顶朝等雨开口。
等雨回头,只见一灰衣男子正坐在屋顶上喝酒,从面相上看他就是那狌狌化成的人形。
等雨飞身到狌狌身侧,只见他正有一口没一口地朝嘴里灌酒,而他的身侧已经放了好些酒壶,“你变成凡人,不能在山中继续修行,嫁给他,也好,也好……在这世间还可以有个人照顾你,”说着狌狌又朝嘴里灌了一口酒,“桃花,桃花,此生不见……”
等雨垂眸,叹了一口气,刚要飞身离开,脚下一空,屋顶变成了一个黑漩涡,她与韦陀二人跌入漩涡之中。
“等雨!”韦陀大叫一声等雨。
“我在这里。”等雨应声。
视线清晰时,发现二人又站在一个山洞前,粉衣女子正朝山洞里大喊:“离声哥哥,我是桃花。”
狌狌从山洞里一跃而出,看见粉衣女子,关切地开口:“你怎么上山了?”
桃花眸光中闪过一抹挣扎,随后犹犹豫豫低头开口:“我……我想请离声哥哥帮帮我。”
“何事?”
“我希望能像其他凡人那样拥有我和陈生自己的孩子,可是我是精怪化人,根本无法像凡人那般孕育子嗣,所以我想请离声哥哥帮帮我!”
狌狌望着桃花沉吟片刻:“子嗣大事,我即使修炼成妖,也无能为力的。”
“不是,不是法术,”桃花着急地抬头,看见狌狌的眼神,又赶紧低下头,“我查阅古籍,找到鹊山上有一种草药名叫容佩,服之,可利子嗣,可是……”
桃花吞吞吐吐,“可是,鹊山多猛兽,如今我已是凡人,所以……所以,想请离声哥哥帮我,一起去鹊山取容佩。”
狌狌微微一笑,“原来是此事,此等小事你何须与我吞吞吐吐,桃花,你记住,没有谁比我更希望你过得好了!”
“谢谢你,谢谢你,离声哥哥!”桃花抬头,眼中有泪氤氲。
“小傻瓜,我们出发吧!”狌狌一边大步朝外走,一边化身成灰衣男子。
7
等雨望着白衣男子远去的背影,喃喃自语:“山神。”
“什么?”韦陀开口。
“他就是鹊山山神,”等雨指着远去的灰衣男子,“这个回忆境是他——如今的鹊山山神的。”
“你是说他去了鹊山就变成了如今的鹊山山神?可是,怎么会如此呢?”
“跟上不就有答案了?!”等雨朝韦陀开口,随后飞身追上灰衣男子。
鹊山山脚。
策马赶路的桃花和狌狌在鹊山山脚的驿站遇上了桃花府上的家仆。
“夫人,夫人!”
“徐伯,你怎么会在此处?”
“是少爷,突然少爷患了急病,他说您一定往鹊山来了,我追了三天三夜,终于追上您了!”
“相公?!相公怎么了?!”
“您离开的这几日突然不知为何患了急病,您快回去看看他吧!”
“好!”桃花翻身上马,正要策马,这才想起旁侧的狌狌。
“离声哥哥……”桃花面色为难地看着狌狌。
狌狌握了握拳,低声自嘲:“在她心里,你永远也比不上他。”
这句话,等雨听见了,但是马上的桃花没有。
狌狌掩住眼底的失落,抬头朝桃花宽慰一笑,“你放心吧,我一定上山为你取到容佩。”
“离声哥哥……”桃花眼中闪过一抹挣扎,但她终是压下这抹挣扎,策马绝尘而去。
等雨韦陀随转身上山的狌狌而去,突然,只觉身后一道劲风,二人都被吸进劲风之中。
待二人再站稳,回忆境消失,二人已经立在茶肆之中。
而山神鹊山正握着那回忆境珠子准备击碎那珠子,但最终,他还是放弃,一脸颓然地握着珠子坐下。
“我二人,”等雨望了一眼韦陀,走到鹊山山神面前,“我二人,误入那夹在回忆境中的回忆境,私窥了山神记忆,还望山神原谅!”
鹊山山神看了一眼等雨,又望着手中的回忆境珠子,“是我,是我本想毁了这记忆,却又舍不得,所以把它藏在了上一代山神的回忆境里,不想被你们误入了。”鹊山抬头望着等雨,“如今,你们是不是很想知道,为何我上了鹊山,后来就成了鹊山山神?”
“呵!”鹊山山神突然自嘲地笑了一声,眼中尽是暗云翻涌,“我成为山神,都是因为一场阴谋,一场曾经最信任的人给的诛心之谋!”
“请问茶肆老板可在?”就在此时,门外一清朗的声音传来,一个眉发上皆结着风霜的蓝衫青年站在茶肆门外询问老板。
鹊山山神垂眸敛住眼中的情绪,深吸一口气,朝门外的青年望去,当他看清青年腰间的玉佩和青年的面容后,眸中再次有暗云翻涌。
等雨回身望着这蓝衫青年,只见这青年面容与桃花和陈生竟有七八分相似,而且他腰间挂着的玉佩正是从前陈生带过的。
鹊山走到门口,居高临下地看着门外的蓝衫青年,“你寻茶肆老板何事?”
“您就是老板吗?”蓝衫男子对着鹊山山神拱手行了一礼,“我在山下打听到鹊山上有一茶肆,在山上开了很多年,那茶肆老板清楚山上的一草一木,所以我想向老板打听,山上何处可以采到容佩?”
“哼!容佩?”鹊山哼笑一声,“是你的母亲让你来寻的?”
“哦,不不不,是家中小妹不利子嗣,想寻容佩这味药,母亲并不知道此事。”
“她不知道?”鹊山山神冷哼一声,“她知道也该不敢让你来的。”
“老板……认得家母吗?”青年望着鹊山犹豫地开口。
鹊山并不理会青年,冷声开口:“你不是要容佩吗?我可以给你,但是我要你为我办两件事,办到了,我就把容佩给你。”
青年双眸一亮,“老板请说。”
“其一,为我找一棵在冰天雪地里绽放的桃花。其二,把这棵桃花带到我面前。”
青年皱眉,“桃花三月开放,冰天雪地中怎么会有绽放的桃花呢?”
鹊山冷冷一笑,“没有吗?但是多年以前就有人在冰天雪地里寻到过绽放的桃花。你不寻也可以,那么你永远也别想在鹊山寻到容佩!”
“好,在下这就去寻!还望我寻到桃树后,老板可以信守承诺!”
说着,青年转身朝大雪中走去。
8
鹊山山脚,一身红衣的桃花正在策马狂奔,听到女儿巧兮告诉她哥哥来鹊山寻容佩时,她几乎昏厥。多年来,她从不敢踏足鹊山,甚至路过就近的地方时也会绕道而行,因为她不敢面对离声,她不知道,他会不会恨她。
“再快一点!再快一点!”顾不得大雪风霜袭面而来,桃花驾着马焦急地挥着鞭子。
白茫茫的雪山中不知跑了多久,双手早已经冻得没有知觉,发丝和眉毛都已经结上了霜,白茫茫的雪山中,桃花终于看见一身蓝衫,要往雪山深处而去的儿子陈彦。
“彦儿,彦儿!”桃花从马上飞身扑向儿子。
“娘亲!”陈彦回身,看着眉发皆结着风霜的母亲惊讶开口。
“你不是发誓答应过我此生绝不踏足鹊山吗?”桃花怒声质问儿子。
“我是答应过母亲,可是我从一本古籍上查到鹊山有一味药叫容佩,可以治小妹的不利子嗣之症,小妹实在太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我便来此地为她采容佩。娘亲放心,我已经寻到了鹊山茶肆的主人,他就有容佩,只要我为他办到两件事他就会把容佩给我。”
“茶肆主人?你……你见到他了?”桃花紧张地望着儿子。
陈彦点点头,疑惑地望着母亲,“他提起您的反应也十分怪异,母亲您是认识这位茶肆老板吗?”
桃花摇摇头,紧张地拉着儿子,“他要你办哪两件事?”
“他让我找到一棵在雪天里绽放的桃花,并且把这棵桃花带到他面前。”
桃花一瞬跌坐在地,“他……真的这么说吗?”
“不错!”回答桃花的不是陈彦,而是他们身后,踏雪而来的鹊山,而鹊山的身后还跟着等雨和韦陀。
“二十年了,你终于肯踏足鹊山了?”鹊山走到桃花面前开口。
“离声哥哥!”桃花抬头望着鹊山,心中惊诧又百感交加。
“我不叫离声,我叫鹊山。这个名字还是拜你一手所赐呢,你忘了吗?”鹊山冷冷望着桃花开口。
桃花望着眼前的鹊山,他再也不是从前那个会照顾帮助她的离声了,眼前的鹊山满目冷漠和愤怒。桃花摇摇头,眼眶绯红,原来他真的恨她了呢!
“你不记得了吗?那我帮你回忆一番如何?当年我继任山神之位后,从上一代山神的一个回忆境中看到,那个说追了你三天三夜的家仆,其实很早就来到了鹊山山脚。他等在这里,待我们出现后,就假意追出来告诉你陈生生病了,所以你要离开,我要一人上鹊山。”
鹊山的声音突然狠厉起来,“其实你早就知道,当年先山神在鹊山定下的规矩:从这里取走一物,就要继任鹊山山神之位!所以你让我一个人上山为你取容佩。从上九钟山开始,到鹊山山脚,从始至终你都在算计我,让我为你取容佩!可怜我,为了你,舍弃了毕生的成妖之志,做了这万世孤寂的山神,换得了你一世儿女双全!”
9
“离声哥哥,不是的,不是的,”桃花连连摇头,伸手想要去拉鹊山的衣角,“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想,你的毕生之志都是成妖,那么成为山神对你也没什么不好,毕竟山神也属神族。”
“呵呵,”鹊山仰天大笑几声,“神族?你可知山神从未被神族承认过,在神族眼里,山神,也不过是不入流的精类!你又可知,山神一职意味着什么?此山不灭,山神不灭,此山寿万年,山神寿万年,山与山神同命,而且,一旦成为山神,就再也不可离开此山半步,在万世的岁月里只能同草木共享这山的万世孤独!”
桃花眼中的泪再也忍不住,她泪流满面地望着鹊山,“我不知,我不知道……离声哥哥,我只是想要一个和陈生的孩子,也希望你好。”
“希望我好?!希望我好?!”鹊山仰天苦笑,眸中暗云席卷,“希望我好,你还会明知我深爱于你,甘愿为你做一切事,甚至甘愿为你变成一座山,还对我设计了那样一场阴谋吗?”
桃花呆立着,望着鹊山,随后失声痛哭开口:“我不知道,离声哥哥,你从未告诉过我你如此在意我,我以为你在意的只有修炼成妖……”
“修炼成妖?我在意的是你!”鹊山双目通红,眼角涌着雀跃的红光,“从前你为了陈生伤我,变成凡人都没有关系,我已经放手了,可是你不能在我放手之后,再来算计于我!你可知,你的一场算计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鹊山突然扯开衣襟,“一场诛心之谋!”他指着空荡荡的心口开口,“你把我的心,杀了,这里,已经空了。”
桃花瞪大双眼,惊诧地望着鹊山空荡荡的心口,她颤抖地捂住鹊山的心口,“不会的,不会的,还会再填满的,离声哥哥,还会再填满的?”
“填满吗?对,应该填满它,让它填满……”鹊山突然诡异一笑,随后身形变大数倍,双眸呈现血一般的赤红。
“不好,等雨,他在化魔!”韦陀见到双目赤红的鹊山,惊声朝等雨开口。
等雨双眉一凛,化花为鞭,长鞭卷起桃花和她的孩子离开鹊山。
鹊山身形越变越大,他心口的空洞也越变越大,那空洞中出现一道旋风,卷起雪花和碎石吸入心口。
强劲的风刮起漫天雪花,等雨和韦陀在劲风中艰难站立,几乎随时会被旋风吸走。
“等雨,”韦陀把手中的佛珠抛向空中,“狌狌的弱点本来在心口,但是他没有心,我用佛珠困住他,你用炙焰小凤凰攻他脑后试试!”说着韦陀的佛珠在空中变大,逐渐缠绕几周,飞至变大的鹊山头顶。
等雨看着飞到鹊山头顶的佛珠,振臂一挥,祭出凤凰精魄,展翅飞到巨大的鹊山身后。佛珠困住鹊山,等雨看准时机振翅,双翅之间飞出一个炙焰小凤凰,只见小凤凰长嘶一声,飞快向鹊山的后脑冲过去。
就在小凤凰要击中鹊山的后脑时,山中突然伸出一只巨大的冰手,冰手瞬间捏碎小凤凰。
等雨见状,眸光一冷,双翅之间再飞出两只炙焰小凤凰,两只炙焰小凤凰都向巨大的冰手袭去,飞到冰手的手臂处,突然调转方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对冲而飞,瞬间斩断巨大的冰手手臂。
等雨勾了勾嘴角,剑指鹊山脑后,两只小凤凰仰天长鸣一声,又朝鹊山脑后攻去,但是就在两只小凤凰刚近鹊山之身时,鹊山脚下的山中突然生出四只大冰手。两只冰手瞬间捏碎两只炙焰小凤凰,另外两只冰手则扯着困住鹊山的佛珠,不一会儿就合力扯断了佛珠。
等雨飞身来到韦陀身侧,“他与这山一体,山上的所有都是他,他可以随时随地调动山中之力与我们对抗,我们若找不到他的弱点,就只能白白消耗体力。”
“他的心就是弱点,但是心已经不在了!”韦陀接住四处崩飞的佛珠,一跃入空中开始在空中念咒。随着他念起咒语,远山和远天的祥云逐渐聚拢,祥云化成一道巨大的屏风挡在鹊山空洞的心口处。
空中的韦陀朝等雨开口:“如果我们没有办法对付他,就只能尽力坚持等到乔子期归来。”
10
等雨点点头,却突然大叫一声不好,韦陀循声望去,只见鹊山正在一块一块、撕开心口的祥云屏障。祥云屏障越来越小,四周很快露出风口,四周的风口又吸起山石和风雪,还开始吸起鹊山山脚和周围村庄的百姓。
等雨见状,赶紧化剑为花,把曼珠沙华抛入空中,曼珠沙华在空中变得巨大,无数的曼珠沙华花瓣在空中伸展,卷起被劲风吸起的百姓,护在花瓣之中。可是飞起的百姓越来越多,花瓣也慢慢开始捉襟见肘,顾此失彼。
等雨身后的桃花在劲风中颤颤巍巍地走上前,等雨刚要上前拉住她,却只拉住了她袖中落下的手绢。
手绢中是一幅绣画,画上是海棠盛开的春日,一精巧的院落中,一粉衫女子正带着两个孩子玩耍,他们不远处的石桌上,一蓝衫男子正和一白毛狌狌畅聊对饮。手绢右下角处,有一行娟秀的小字:吾心所愿,团圆美满。
等雨拿着手绢,心头一颤,原来她一直记挂着他。
“离声哥哥,”桃花仰面望着完全陷入疯魔的鹊山大喊,“离声哥哥,求你快停下,你不是要看开在冰天雪地之间盛开的桃花吗?我开给你看,从此以后我就长在鹊山上,你不会再万世孤寂,我会在这里一直陪你!”
说着,她展臂在风中旋转,随着她旋转,一棵开满桃花的树开始在冰雪中绽放。可是很快雪地中的桃树就被肆虐的劲风连根拔起。
等雨一边飞身抓住桃树枝,一边从袖中甩出一张符纸,符纸飞入等雨手上的手绢中,手绢飞入天际,逐渐在空中变大、铺开,手绢上海棠春日,畅聊对饮的画逐渐展现在鹊山面前:
“鹊山,吾心所愿,团圆美满,这些年,她的心里一直记挂着你,她所愿的团圆美满也一直有你。”
鹊山望着空中的巨幅手绢,撕扯祥云的动作逐渐停下,眼中的红光忽明忽灭。
“离声哥哥,你没有心,那么以后,就由我来做你的心吧!”桃花的声音从桃树上缥缈地传出,接着等雨手中的桃花在空中凌空翻转一圈,等雨手中的桃枝断裂,桃树被劲风吸入鹊山心口的空洞。
奇异的是,桃花落在心口后,并没有像其他东西那样消失在其中,而是停在心口处。
鹊山低头看着心口的桃树,眼中的红光逐渐消失,他伸手轻轻抚着心口的桃树,叹息一声。随后心口的劲风止住,但是他的身形没有再变小,接着寒冰从他脚底向上而起,他随着寒冰变成了巨大的山石。
等雨望着巨大的人形山石和他伸手护住心口的桃花树,心中怅然,这算不算,他们最好的结局?
飘零的桃花花瓣落在心口山洞的泥地上,与泥辗转,泥土逐渐变成了红色。等雨望着人形山石心口的红色泥土,以后鹊山也有了红色的泥土了,他的心已经被填满了。
十月初六,等雨和韦陀各取一抔红色泥土朝山下而去,山脚乔子期负手而立,眸光温柔地等在冰雪没有涉足之地。
第二年的三月,鹊山上,因头一年的风雪而一片狼藉的茶肆又重新开张了。
茶肆的老板是一对兄妹,哥哥叫陈彦,如今也改名叫鹊山,喜欢着蓝衫,腰间挂着一块玉佩。妹妹擅种桃花,她种的每一棵桃花树都无比灿烂。山上的人们常常传说,这对兄妹,是桃花仙的一对儿女,也是鹊山新的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