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渡Ⅱ之鹿吴山

1

十月初一,空中乌云密布,等雨坐在郁州北侧一个小镇的酒楼中,等着十月的第一场雨。离开赣榆之地后,十月的风已经带着些寒意,等雨拉了拉身上的斗篷,换了一个离窗更远一些的位置。

今日晨起,客栈中已经没有了乔子期的身影,离开九幽涧之后,乔子期就会时常这般突然消失,然后又突然回来,等雨从不过问乔子期之事,但是她隐隐觉得乔子期所行之事,或许与她有关。

韦陀从酒楼的客房下来,离开湿热的赣榆之地,秋风凉爽,昨夜他睡得很好。

韦陀走到桌前,看着等雨身上的斗篷,似笑非笑地开口:“凤凰族属火,你怎会如此畏寒?”

等雨不看韦陀,把身上的斗篷裹紧了半分,随后等雨不疾不徐地开口:“鹿吴山。”

“鹿吴山?鹿吴山在区吴山之东,距此地千里,你怎会突然说到此地?”韦陀笑笑,脸上的笑容逐渐凝住,“你是说……复生术地图提示的下一个地方在鹿吴山?”

“不错。就是鹿吴山。”

“鹿吴山可真是个遥远之地,”韦陀思忖片刻,继续开口,“《大荒西经》有载:鹿吴山位于区吴之山东五百里,上无草木,多金石。”

“嗯,”等雨点点头,“确实无草木,多金石,而且传闻此处有兽,其状如雕而有角,其音如婴儿之音,名曰蛊雕,好食人。”

韦陀惊讶又好笑地看着等雨,“其余的山脉你皆不知,为何这鹿吴山你倒是了如指掌?”

“哪里是了如指掌了,只不过是天邙山的同门集上曾听师兄提起过,而且,”等雨笑了笑,眸光突然柔和起来,“阿蒲喜看志异类书籍,曾提到满山金石的鹿吴山,阿九则总嚷着要去鹿吴山寻金石,我才记得。”

“你的师兄游历过鹿吴山,他可曾提起过这食人之兽蛊雕?”

等雨摇摇头,“那位师兄当年并未详谈过蛊雕,只是说这鹿吴山确实满山金玉,山上寸草不生。”

韦陀点点头,“那去鹿吴山寻何物,复生术地图中可有提示?”

“有,一团金光,但看不清里面是何物。”窗外雨点终于落下,等雨侧头,突然看见雨中一个撑着油纸伞的白衣身影,皱眉片刻,起身追了出去。

等雨追到酒楼门口,突然被从外向内的乔子期一把拉住,“阿雨,去哪里?”

“阿秋,我刚刚看见阿秋了。”等雨拉着乔子期,着急地指着白衫人的方向。

乔子期循着等雨手指的方向望去,确实是乔子秋,背影一模一样,气息也一模一样。

“可是阿秋不会轻易离开荻花城,更不会轻易到几千里之外的苍渊之南,他出现在这里,一定是有事!”等雨拉着乔子期的衣袖开口。

“嗯。”乔子期点点头,“你留在这里,我去寻他看他到底有何事。”

“好,你一切小心,我总觉得此事并不简单。”等雨有些担心地开口。

乔子期轻轻一笑,伸手抚上等雨的脸颊,“阿雨等我回来。”说完转身大步踏入雨中。

2

撑着油纸伞的乔子秋走得很快,眨眼便到了小镇外,小镇外,几道青色身影悄然跟在追着乔子秋的乔子期身后。

雨越下越大,雨水倾泻,万物朦胧模糊,乔子期跟着匆匆而行的乔子秋到了小镇百里之外的长亭,长亭中乔子秋突然停下步子,迅速转身,拔剑攻向乔子期。

乔子期眉头一皱,飞身退开,倾泻肆意的雨水中,他看清乔子秋的面目,满脸煞白,双眼无神,魂魄似被抽离。

他被人控制了!乔子期神色一变,眸光迅速沉冷,把乔子秋从千里之外的荻花城带到此处,其实是为了让他做饵,他们最终的目标应该是等雨。他代替等雨追了过来,不好,等雨如今也有危险,乔子期反身准备赶回小镇。

但是他转身之后,远天的大雨密集处,万鸟长鸣,数万只灰黑的小飞鸟组成一只巨大的飞鹰,飞鹰展翅,呼啸袭来。

乔子期皱了皱眉头,广袖中飞出无数只小纸人,小纸人以极快的速度冲上天际,瞬间冲散空中巨大的飞鹰,飞鹰被冲散后,飞鸟四窜。四窜的飞鸟尽头,一个一身穿蓑衣,头上戴斗笠,手中提着一个竹篓的奢比尸立在雨中。

乔子期神色冷然地瞧着奢比尸和他手中的竹篓,那竹篓中正不断地飞出一种褐色的小虫,小虫飞入空中,重新飞入灰黑小鸟的体中再次控制飞鸟集结成飞鹰的样子。

“噬心蛊!”乔子期冷哼一声,广袖一挥,赤日鸿剑从他袖中飞出,化成巨大的冰龙腾空,以迅雷之势袭向奢比尸。随后冰龙突然转向,卷起他身后正准备偷袭他的乔子秋。

而乔子期自己则闪身到奢比尸面前,“你解他的蛊,我饶你不死。”

奢比尸望着瞬间出现在眼前的乔子期,眸中大骇,后退数步,跌坐在地。他竟然……竟然这么毫无预兆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刚刚的一瞬,如果他要自己的命,如今的自己早已是躺在地上的一具尸首,自己能够留到现在,不过是因为那个被自己控制的乔府男子的蛊还没有解。

奢比尸一手撑地,战战兢兢点点头,颤抖着准备拿手边的竹篓,乔子期却上前一步,一脚踩碎竹篓,竹篓中逃窜的小黑虫纷纷攻向乔子期,可是就在它们离乔子期还有三寸时,统统化为了灰烬。

奢比尸抬头惊恐地看着乔子期,这里面有他养了十年的母虫蛊,“你杀了母蛊,我要其中的母虫去解他的蛊。”

乔子期俯身凑到奢比尸面前,“解蛊不是只有母蛊这一种办法,我要的办法是永绝后患,否则,我只有亲手灭掉奢比尸这一族来永绝后患了!”说着乔子期挥手,冰龙飞上天空,空中的数万只小鸟瞬间冻住,随后化为雪花随雨水一同落下。

奢比尸吞了吞口水,看着空中的雪花,大气不敢再出一口。眼前之人就好比天之奥秘,术之尽头,他的强大是他根本没有资格窥探的,他们之间的距离比蜉蝣和巍峨高山还远,蜉蝣从来不曾出现在高山眼中,他也不曾出现在他眼中,他想使的那些手段,在他眼中不过是跳蚤最后那点可笑的挣扎。

“是。”奢比尸站起身,取下头上的斗笠,刚要解开蓑衣,动作突然顿住,直挺挺朝后面倒去,而他的身后立着一个浑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眼睛的青衣蒙面人。

乔子期也瞬间被青衣蒙面人包围。

被青衣蒙面人包围的乔子期环顾一周,眸光一暗,竟然还有后手。那奢比尸他丝毫不放在眼里,即使为乔子秋解蛊也还来得及,但是如今这些青衣人只怕会耽误一些时间,希望等雨那里威胁小一些,她和韦陀可以坚持到他赶回去。

3

小镇。

雨点越来越密集,街上商铺的布招在瓢泼的雨水中不经意翻飞几下,数道青色身影在雨幕中迅速逼近,不一会儿就到酒楼门口。等雨看着门口的青衣身影,眸光一沉。

而酒楼中已经觉出异样的客人开始四处逃窜,但是刚起身,眼前一道青影闪过,他们在自己惊诧的眸光中看着自己的身体离开头颅。

等雨看着酒楼中瞬间身首异处的客人,眸光一冷,化花为剑,就在这个瞬间她已经被一阵青烟包围。青烟化为四个青衣身影包围住她,等雨看着包围自己的青衣人,只见他们虽然满身肃杀之气,但是眸中皆清冷,仿佛杀人只是习惯,并没有什么原因。等雨皱眉,寒声开口:“你们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来这里?”

“等雨,不要分神,这些都是死士,啊!”另一侧的韦陀大声唤等雨,但是话未落音他就惨叫一声,等雨循声望去,只见一死士从韦陀身侧闪过,韦陀的手臂瞬间挂了彩。

等雨皱眉,飞旋挥剑,挡开围住她的青衣身影准备飞到韦陀身侧,但是就在此时,她周围的四个青色身影化成一道旋风牢牢封住她。等雨只觉得在这道青色的旋风之中落入一个无底深渊,深渊之中雷霆剑气从四面八方涌来,等雨凝神,手持曼珠沙华花剑,振臂一挥,祭出凤凰精魄,巨大的凤凰双翅携着炙焰裹着等雨冲破青色旋风。等雨重新站稳,只见酒楼中早已一片狼藉,韦陀也在几个青色身影的围攻下,身上已有多处挂彩。

“韦陀!”等雨高呼一声,迅速飞身到韦陀身侧。韦陀朝她开口:“走!等雨,他们并不是一般的死士,看起来是仙族,但是已经进入神阶。”

等雨与韦陀背对而立,冷冷睨着周围的死士,“我走了你就打得过他们吗?”

韦陀没有作声,等雨望了一眼韦陀,“既然在九幽涧你没有先离开,如今我为何要先离开,我以为一路以来我们已经算战友了!”说着等雨双翅之间飞出一个炙焰小凤凰,小凤凰长鸣一声,飞速向周围的青衣死士袭去,青衣死士迅速化为青烟,青烟之中一条巨大的青蛇伸出蛇头,一口吞掉炙焰小凤凰。

“他们还会联合化形,等雨你……”韦陀的话还未落音,大青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口吞掉韦陀。

看着韦陀的僧衣消失在青蛇口中,等雨眼前突然浮现出多年以前阿姊斩杀黑蛇后抱着她无望的模样,等雨突然眸光一变,眼中尽是红光闪耀,胸中的弑杀之意再也抑制不住,纷纷翻山越海而来,眼前只剩一片血红……

乔子期赶回小镇的时候,镇上一片寂静,除了大雨冲刷一切,再无任何声音。他闪身赶到酒楼,只见等雨浑身湿透立在大雨中,白色的裙摆早已被鲜血浸透,她的脚下四周躺着十几具青衣死士的尸首,韦陀满身鲜血奄奄一息地靠在一面残破的墙边。

“阿雨。”乔子期唤了一声等雨。

等雨侧首,双眸通红,满目杀气,看清乔子期的瞬间,那些杀意瞬间淡了下来。随后,等雨的眸光开始变得清澈,最后,她对乔子期绽开一个疲惫的笑容。

乔子期长吁一口气,大步走到等雨面前,紧紧拥住等雨,风卷布招,大雨静默,寂静欢喜。

4

晨光万丈,云破日出,大雨冲刷掉了战后所有的狼藉,雨后的小镇又如枝头新柳,在晨光里熠熠闪光。

等雨立在客栈的窗前,望着东边的天空,她身后的床上躺着昏迷不醒的乔子秋,床边坐着乔子期,一侧的藤椅上还坐着虚弱的韦陀。

“阿秋如何了?他是被何人带到了这里?”

“带他来的是一奢比尸,他中了那奢比尸的蛊,不过现在这奢比尸已经死了,没有人催动他体内的蛊虫,他暂时不会有事。”

“暂时?”

“母蛊已死,养蛊人已死,我已经封住他体内的蛊虫,不会有事的。”

“那些绿衣人到底是什么人?”

乔子期逆着晨光,望着等雨。昨日一战,杀死那些进入神阶的仙族,他以为自己回来会晚了,但是没有想到,回来的时候见到的是那般情形。可是他分明看见,雨中他第一眼见到的那个等雨嘴角藏了一抹邪气肆意的笑,直到他唤了一声,她才变成眼前等雨的模样。

“螣蛇族手上最后的王牌。”乔子期走到窗前,与等雨一同看着初升的阳光。

“又是螣蛇族?”晨光之下,万物镀金,但是乔子期还是看到等雨眼角跃动的红光。

“十界之中能训练这样仙族死士的无须做他想。”

“如果是螣蛇族的死士倒也说得通,只是我还有一事不明,九空城覆灭后,仙族失去望帝庇护,所有仙族皆把飞升成神作为终极目标。为何这些死士已入神阶却不飞升?”这时坐在藤椅上的韦陀突然开口。

乔子期回头看了一眼韦陀,“入神阶而不飞升无非只有两个原因,一种是不愿意入九重天,一种是他们的飞升不由自己控制。螣蛇族的死士会是哪一种呢?”

“咳咳,”韦陀轻咳几声,“可是螣蛇族真的已有控制仙族飞升的实力了吗?”

乔子期负手抬头望着日光,眸中却有暗云涌动,“螣蛇族没有,但是藏在螣蛇族身后的人有。”

九嶷山,云暮峰,水帘山洞。

白色曼珠沙华的花地里,红衣白发男子正在拿着一枝花,以花作剑起舞。螣蛇族族长匆匆而来,白发男子手中的花瞬间化为利剑,剑指螣蛇族族长。

螣蛇族族长大惊,连忙跪拜,“尊者。”

“何事?”白发男子收回剑,又变成一朵花扔在地上。

“清影卫……清影卫全部没有回来?”

“全部被乔子期杀了吗?”白发男子淡淡开口。

“不是,拖住乔子期的那些完成了他们的使命,其余的那些是被那个凤凰族的女子杀死的。”

白发男子挑眉,一副颇有兴致的模样,他拿起一朵一侧已经枯萎的白色曼珠沙华,一手轻轻在花瓣周围缓缓抚动,随后花瓣中飞出一个记忆境小球,小球越变越大,闪现出那日瓢泼大雨中,一身血染红裙的等雨挥剑与青衫死士打斗的画面。画面的最后,等雨红眸妖冶,嘴角擎着一抹邪气的笑意,一招斩杀一个清影卫。

“她就是凤音的妹妹?”白发男子指着画面中的等雨开口。

“正是。”

“乔子期护在手心里的人就是她?”

“不错。”

白发男子突然一笑,“很好,我的凤骨剑就由她做,”白发男子又看向螣蛇族族长,“必须由她来做!你不用担心清影卫,那边的花,也快开了,清影卫还会越来越多。”说着男子指着另一边的一片碧色的叶子开口。

曼珠沙华花开两色,红色开在冥界,是亡灵的引路花,白色开在佛界,是生灵停歇休憩的花,此花可以控制生者的魂魄。当年创世天尊带着寂渊去佛界听经之后,佛祖那里丢了三棵白色曼珠沙华的花种。

5

十月初三,等雨回到荻花城,但是只在城外远远望了一眼,放下乔子秋就乘上韦陀的祥云离开了。祥云之上,等雨看着依旧人群熙攘、街市繁华的荻花城,有一瞬失神,那些三生茶楼的日子,此刻回想,竟恍如隔世。

等雨、乔子期、韦陀三人到达鹿吴山山麓,远远见此山,只见其上草木不生,但金光灿灿,多金玉之石,而这里漫山遍野都是衣衫褴褛、辛苦劳作的人们。

傍晚等雨、乔子期、韦陀来到鹿吴山半山腰的村中,此时,白天辛苦采石、衣衫褴褛的人们,皆背着满筐的金石回家,这些村民,无论男女老少,皆眸光呆滞,满脸疲惫。

突然一老者一步不稳,摔了一跤,老者竹筐中的金石掉落一地,等雨看着地上的金石,竟然全部都是心的形状。

等雨刚要上前扶起老人,只见周围的村民,见老者的金石掉落,纷纷蜂拥而来抢夺地上的金石。

等雨见人群中无助的老者,正要上前帮助老者,却被乔子期一把拉住,乔子期轻轻睨了一眼韦陀,韦陀低头,赶紧上前扶起老人。众人见一身僧袍的韦陀扶起地上的老者,仿佛受了极大的惊吓一般,纷纷迅速逃回屋中,随后大门紧闭。

“老人家,你没事吧?”

老人轻咳几声,借着韦陀的手站了起来,用浑浊的双眼上下打量韦陀、等雨、乔子期几人,随后他拉着韦陀的手,朝一个破败的院子里走去。等雨回身望了乔子期一眼,也随老人和韦陀一同走进院子。

几人进入院落,只见这院落处处破败,但有满地碎玉碎金。老人一直拉着韦陀走进屋中,待等雨与乔子期也进了屋,小心翼翼地关上门,把竹篓放在桌上。随后手伸进心口,从心口取出一颗金灿灿的黄金心放在桌上,等雨惊诧地看着老人空荡荡的心口,那里面的血肉之心竟然已被剜去,只留一个血窟窿。

老人把取下的黄金心放在桌上,又从刚才的竹篓中取出一颗心形的金石放入胸口。做完这一切,老人气喘吁吁地坐在一张椅子上望着等雨几人,“年轻人,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我们来此处寻一些东西,您的心?”韦陀上前指着桌上老人换下的黄金心开口。

老人看了一眼桌上的黄金心,叹了一口气,颤颤巍巍站起身,又从竹筐里取出三颗心形的金石递到韦陀、等雨、乔子期手中。

“这是黄金心,这里不安全,你们就不要再寻什么东西了,今夜就乘着月色走吧!”

“这样贵重的东西我们不能收,多谢您!”等雨把手中的心状金石放回老人手中,“你说的危险是何危险?”等雨又看向老人的心口,“您的心又为何会变成这般模样?”

老人把黄金心又塞回等雨手中,“姑娘,这东西是送给你们保命用的。此地叫鹿吴山,山上住了一只叫蛊雕的食人怪物,这蛊雕喜欢完美无缺的黄金心,谁要是拥有完美无缺的黄金心,蛊雕就不会再吃掉他。所以我们都剜掉自己原来的心,装上从山上采来的黄金心,可是这黄金心只能有一日,第二日就会出现裂隙,所以我们只能日复一日地从山上采回完美的黄金心回来,每日装上新的黄金心。”

6

等雨细细地观察老人递给她的黄金心,果然完美无缺,再看老人换下放在桌上的那颗黄金心,果然已经满是裂痕。

“姑娘,趁着如今的月色,你们快走吧,如果半路不幸遇上了蛊雕,就把这颗心贴在心口放。千万不要把原来的心剜出来放入这黄金心,因为一旦换了黄金心,就再也不能离开鹿吴山,就只能和我们一样,永永远远留在这里日复一日地挖黄金心了。”老人抬头,一双浑浊的双目,着急又关切地看着等雨。

“换了黄金心为何不能离开鹿吴山?”等雨皱眉开口。

“换了黄金心的人一旦离开鹿吴山就会立刻暴毙而亡!”

“吴伯,涓娘送饭食了!”正在此时,门外一个年轻的声音响起。

“好!”老人应了一声,随后眼中闪出激动的光,“涓娘,你们可以跟着涓娘下山!”

“涓娘是谁?”

“涓娘是山下一家绸缎铺子的老板,她收走我们丢弃的黄金心,供给我们饭食。当年还是她查到古籍,蛊雕喜欢完美的黄金心,有了完美的黄金心,蛊雕便不再食人。我们才得以换了黄金心保命,多年来也是她为我们提供饭食,没有涓娘我们早就已经死了。”

“这位涓娘没有换黄金心吗?她为何可以离开鹿吴山?”

“涓娘为了供给我们饭食,一直没有把自己的心换为黄金心,所以她每次都是冒死进山。不过涓娘肯定知道一些躲过蛊雕的办法,你们跟着她走,一定能安全下山!我这就去寻涓娘,请她带你们下山。”说着老人就急匆匆朝门外走去。

等雨上前拦住老人,“老丈,我们来鹿吴山是来寻东西的,寻到我们要寻之物之前,我们是不会离开的。至于这蛊雕,它为祸一方,被我们遇上了就不会再袖手旁观,明日还请老丈为我们指引上山之路。”

“你们?!”老人诧异地盯着等雨,随后摆摆手,站起身,“罢了罢了。看几位面相似乎也非凡人之态,若你们真非凡人,可以除掉蛊雕,那真是大快人心的一件事!”说着老人颤颤巍巍朝院子外走去,“我先去领饭食,今日天色已晚,几位若不嫌弃,今夜就宿在老朽家中吧!”

等雨颔首,“多谢老丈!”

不一会儿老人领着饭食回来,但是他身后还跟了一位笑意盈盈的青衣女子,等雨看着这女子,她身上的气息分明不是一个凡人。看她虽是笑意满脸,可是被她注视着就仿佛被一条随时伺机而动的毒蛇注视着。

“几位,这位就是涓娘了,她听说我家里来了客人,所以随我过来看看。”老丈引着青衣女子到等雨几人面前。

等雨挑眉,在老者期待的目光下朝涓娘微微颔首,涓娘含笑地打量着等雨,也是微微颔首。

随着涓娘的目光向后望去,落在等雨身后的乔子期身上,涓娘的目中突然闪出耀目的光。随后,涓娘垂眸娇羞一笑,朝乔子期盈盈一拜,“小女子涓娘,不知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见涓娘这副娇羞姿态,韦陀挑眉,上前一步到等雨身侧,双手抱臂,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等雨睨了一眼韦陀,嘴角勾起一个浅笑,走到乔子期面前挽起乔子期的手臂,倚在乔子期肩头柔声开口:“相公,今日旅途跋涉,我有些累了,可否早些歇息?”

乔子期望着挽住自己,掌间泄露紧张的等雨,轻轻一笑,反手把等雨拥入怀中,广袖一挥,带着等雨来到老者家中的里屋。

等雨只觉天旋地转,再回神,后背已经抵住里屋的墙。

7

“你……”等雨耳根绯红地抬起头,对上乔子期含着笑意的宠溺眸光,只觉得脑中有烟花绽放,所有的话瞬间都变成了空白。

乔子期轻轻一笑,俊颜突然凑近等雨,等雨看着乔子期突然靠近的俊颜,紧张地闭上眼睛,温热的气体落在脸上,等雨的耳根红得几乎要滴出血,只觉得胸中如鹿撞得快要跳了出来。可是湿热的气息最终落在额间,没有预想的唇齿交缠,只有额间落下蜻蜓点水般的浅浅一吻。

等雨睁眼,恼怒又娇羞地一把推开满目戏谑的乔子期,“你……你……”

不想,下一瞬,身体就被拉入一个有力的怀抱,男子霸道的气息突然覆于唇上,等雨惊得睁大了眼睛,未尽的语言皆淹没在唇齿之间,乔子期似乎笑了一下,伸手盖住她的双眼,加深唇齿交缠。

等雨几乎要窒息的瞬间,乔子期终于终止了这个吻,等雨满面绯红、心如擂鼓一把推开了乔子期。乔子期轻笑一声,伸手轻轻回揽了等雨,终是退开一步松开手,从袖中取出一支笔,转身凌空写了两行字:“阿雨,未注意到我上鹿吴山之后便没有开口说话吗?”

等雨看见乔子期的两行字,一瞬愣住,娇羞和愤怒瞬间都被她抛在脑后,确实如此,乔子期自从进了鹿吴山,便未开口说过一个字。

看着眼前眉宇间瞬间恢复清冷,面色依旧憨红的等雨,乔子期满目宠溺,继续写下两行字:“在此山,我需止语。”

“为何?”

这回乔子期没有写字,而是侧头看了一眼房中的门口,听见门口窸窣的动静。等雨走上前,一把拉门,只见韦陀正附耳贴在门上,等雨开门,他瞬间没了依仗之物,踉跄一下跌进了屋,而门外站了一脸尴尬的老人。

“想不到佛界尊者韦陀还有这么个做墙角君子的习惯?”等雨睨着跌进屋的韦陀。

韦陀尴尬地讪笑一声,“我是想来告诉二位,那个涓娘走了。”

等雨、乔子期望向屋中,只见屋中已不再有青衫女子的身影,只留下一块方帕落在地上。等雨望着方帕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而乔子期望着方帕,眸中瞬间沉冷。

是夜。

等雨在乔子期幻化出来的莲花祥云中翻来覆去,根本无法入眠,终于东方将明的时候,等雨从翻腾了几个时辰的祥云坐起身,只见祥云的另一端早已没有乔子期的身影。等雨从祥云云端走下,没有惊醒屋中在另一侧打坐的韦陀,走出屋外,感觉屋外寒气逼人,等雨抱紧双臂。

就在此时,一阵劲风呼啸而来,一只似鹰非鹰,似兽非兽的巨鸟从空中俯身冲下,直朝等雨攻来,等雨飞身退开,迅速化花为剑,对着攻击过来的巨兽当头一剑。

巨兽振翅挡开等雨的剑,振翅的狂风掀翻了好几间屋顶,等雨眉头一皱,这巨兽应该就是传说中的蛊雕。他们若继续在此打斗,必定会误伤村民,于是等雨假意被蛊雕掀起的风震伤,跌落在地后,转身飞身朝无人的山坳逃去。飞身逃开间,等雨似乎听到了少女的轻笑声。

等雨逃到山坳,只见整个山坳满地白骨,等雨心头一震,反身便看见穷追不舍的蛊雕。等雨皱眉,眸光一冷,祭出凤凰精魄,凤凰精魄的炙焰瞬间逼退凶猛而来的蛊雕。

等雨仰天振翅,炙焰小凤凰从双翅之间飞出,逼向连连后退的蛊雕,蛊雕身上的羽毛已经被逼近的炙焰小凤凰烧焦大半,突然几声大哭,蛊雕消失,一个头发衣服皆被烧焦的小姑娘坐在白骨堆中大哭。

8

“不打了,不打了,打不过!都快饿死了,哪里有力气打架嘛!”小姑娘坐在白骨堆里一边蹬脚,一边捂脸大哭。

等雨收回凤凰双翅,落在小姑娘面前,十分意外,想不到传说中食人的怪物蛊雕竟是这个模样。

小姑娘哭了一阵,从指缝中偷偷看了看等雨,见等雨并没有继续动手的意思,放下手,抬起头瞪一眼等雨,“你到底是谁?昨日为何要欺负涓娘?!”

“欺负涓娘?”等雨皱眉,“你认得涓娘?”

“当然,涓娘是我最好的朋友!这里所有的吃的,都是涓娘送给我的,”小姑娘摸摸肚子,指着地上的白骨,“她还告诉我怎么去交其他的朋友。”

等雨顺着小女孩的手指望去,似乎是一只羊的白骨,再看四周,原来整个山谷都是各种动物的白骨,并无一具人的白骨。

“这些是涓娘给你的食物?你并不食人吗?”

“食人?我们蛊雕当然不食!”小姑娘突然皱眉,嫌恶地望着等雨,“你是凤凰,难道你们凤凰食人?”

见等雨面无表情地睨着她,小姑娘挠挠头继续开口:“我们蛊雕当然不食人,但是不知为何,山下的那些百姓都很怕我,但是他们都是涓娘的朋友,每日都上山挖黄金送给涓娘,所以涓娘让我每日都飞出去看看她的朋友,看看他们的心。

“涓娘还说,如果我每日都去看他们,终有一天他们也不会怕我,愿意和我做朋友的!对了,”小姑娘突然话锋一转,指着等雨,“涓娘昨日告诉我,一个新上山的女子欺负她了,她在那女子住的屋里丢了一块带她气味的手绢做记号,她让我今日追着那个气味去杀……”

小姑娘顿了顿,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等雨,眼前这个女子,她可打不过,“去……教训教训那个女子,我今日并没有发现哪个屋中有手绢,但是我见到了你。山上的女子我都认得,只有你是新上山的,你告诉我,你为何要欺负涓娘?!”

等雨望着眸光清澈、眸中带着质问望着她的小女孩,瞬间明白,原来所谓的蛊雕食人,和必须靠完美的黄金心保命,不过是那个涓娘对两边撒下的弥天大谎。

“我没有欺负她,那涓娘并不是你的朋友,是她骗了你。”

“你凭什么说她不是我的朋友?凭什么说她骗我?”小姑娘气鼓鼓望着等雨。

“山下那些百姓每日挖黄金并不是为了送给涓娘,而是为了挖出一颗完美的黄金心保命,因为涓娘告诉他们,蛊雕食人,只有拥有完美的黄金心才不会被蛊雕吃掉。而你每日出去看那些人,只不过是涓娘为了继续恐吓他们罢了。”

“我不信,我不信,我是打不过你,可是你骗我做什么?”小姑娘捂着双耳,依旧不信等雨所言。

“我骗没骗你,你如今就可以化为这个模样下山去问,真相如何,一问便知,不是吗?”

小姑娘松开手,表情有些松动,“可是涓娘说,我这个模样最丑了,如果不是化成蛊雕真身那个威武的模样,没有人会愿意和我做朋友的。”

“是吗?到底你作何模样他们会怕你,一试不就知道了?”说着等雨不由分说,牵起小姑娘,就朝山下飞去。

9

二人到达山脚的时候,天已大明,等雨与蛊雕打斗的动静早已惊醒全村之人,此时村中众人,都已焦急地等在门外,他们希望真若吴伯所说,这几个人真的是九重天来的神仙,可以除掉蛊雕。

众人见等雨带着小姑娘落地,纷纷高兴地围上去。

“姑娘还救了一个小姑娘回来吗?”

“这小姑娘是被蛊雕抓取准备吃掉的吗?姑娘已经把那食人恶兽蛊雕杀了吗?”

“姑娘,那蛊雕,是否真的已经死了?”

“姑娘真厉害!那蛊雕死了,我们以后也不用担惊受怕了!”

众人围着等雨七嘴八舌地开口。

等雨牵着的小姑娘,听见众人的话,心越来越沉,原来在别人眼中她根本不可能成为朋友,只是一只可怕的食人恶兽,他们每日都盼着她死。

小姑娘突然挣开等雨,冲出人群,化成一只巨大的蛊雕飞上天空。

村民见这一番变故,纷纷惊骇不已,赶紧逃窜回屋中,蛊雕在空中看着被她的原形吓得四处逃窜的村民,嘴角扯出一个极悲伤的笑,随后她长嘶一声,朝山脚飞去。等雨见状,赶紧祭出凤凰双翅飞身跟上。

等雨跟着蛊雕到山下绸缎铺子的时候,却被眼前的景象惊住。

绸缎铺子中,涓娘正跪在乔子期面前,扯着乔子期的衣角求饶,而乔子期一脸冷漠地望着跪地的涓娘。

蛊雕怒气冲冲地冲破绸缎铺子大门,双爪抓起涓娘按于地上,“说,你为什么要骗我,你明明是我最好的朋友,为什么要骗我?!”

涓娘看着抓住她满目怒意的蛊雕,瞬间大惊失色,她急忙侧头向一侧的乔子期求助,“尊者,尊者救我,您快救救我,您救了我,我便是蛮荒雪山的人,必定为您效犬马之劳,我会把我知道的所有秘密全部告诉您!尊者,你快救我!”

乔子期冷漠地看了涓娘一眼,手中一道剑气斩断了刚才被涓娘抓住过的衣角,扔掉昨天被涓娘遗落在老人家中的手帕,温柔地看了等雨一眼,走到等雨身侧。

蛊雕见涓娘丝毫解释的意思也没有,只知向乔子期求救,不禁怒火中烧,“你就那么怕我吗?我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

涓娘一边极力挣扎一边开口:“朋友?如果不是为了敬献黄金,我会和你这样一只蠢笨的怪物做朋友吗?!”说着满目厌恶地望着蛊雕,“作为蛇族,我们最不喜欢的就是雕一类,我怎么会和你做朋友?与你做朋友,不过是利用你恐吓那些人族继续为我挖黄金罢了!”

“你!”蛊雕仰天长嘶一声,眼中流出一行血泪。

他们蛊雕一族最重情,也最怕孤单,爹爹死以后,她自己独自生活在山中,自己独自觅食,独自睡觉,独自飞翔,独自做所有的事,长长久久的岁月她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这份独自的生活。起初,涓娘的出现,她也满心防备,每次都冷漠待之,或者惊吓她,但是涓娘从来没有退缩,一直对她好,每日都为她送吃食,每日与她说话,每日与她一起看日出日落。

慢慢她对涓娘敞开心扉,接受涓娘做朋友,有了朋友以后,她发现,原来独自的生活是那么无趣,原来有人和你一起看的鹿吴山可以那么美,落日也美,山谷也美,河流也美,这里一切都是因为有人和你看了之后变得格外美丽。她为了让涓娘更喜欢自己,为了和更多的人做朋友,不再在泽更水中嬉戏,每日去看那些会让她的眼睛泪流不止的金石,她甚至答应涓娘去杀了那个欺负她的女子。却不知,原来这一切,不过是一场她为了利用她精心编造的骗局。

“你放开我!”涓娘挣扎间突然摸到了自己发间的发簪,她拔下发簪,一簪刺入蛊雕爪上。蛊雕痛苦长鸣一声,松开爪,一爪把涓娘抛入空中,张开巨嘴,一口吞了涓娘。随后满目血泪地看了一眼等雨和乔子期,冲破屋顶直朝鹿吴山而去。

等雨惊诧地看着眼前的一番惊变,赶紧飞身追上向鹿吴山而去的蛊雕。

乔子期则睨了一眼绸缎铺子的屏风,理了理衣袖,漫不经心地朝屏风开口:“可惜呀,手又断了一只,不过,也不必太难过,因为,接下来的日子,你们伸出去的黑手还会断得越断越多!对了,”乔子期勾了勾嘴角,看了一眼屏风后晃动的身影,“你还有一件事要告诉螣蛇族族长,我们战约不废,十日后,蛮荒雪山大军压境,你让他,早做准备!”说完,甩袖跟上等雨。

10

追着蛊雕来到鹿吴山的等雨,看见半山腰的村中,蛊雕爪下正压着一村民,她拔剑正要上前,韦陀却上前拦住她,“她是在救这些村民。”

等雨望向蛊雕,只见她把眼泪滴在村民心口,随后村民心口已有裂隙的黄金心重新变得完美无缺,而剜心的伤口也慢慢愈合。

早已吓得半死、面色惨白的村民惊诧地看着自己愈合的心口,瞬间目瞪口呆,蛊雕低声呜咽叫了几声,又走向另一个村民。

“她在救这些村民,可这黄金心就可以代替他们原来的血肉之心,他们以后就不必被困在鹿吴山了。”

等雨点点头,不一会儿,蛊雕救完全部的村民,回头望了等雨一眼,长鸣一声,振翅飞入天际。

十月初三,鹿吴山百里之外的小镇上,等雨握着老人送给她的黄金心走在街上,他们离开鹿吴山的一刻,复生术地图突然清明,那团金光中看不清的东西,竟然就是一颗黄金心。

“阿雨。”走在前面的乔子期见等雨没有跟上,停下步子,对等雨招招手。

等雨收起手里的黄金心,朝乔子期展颜一笑,追上乔子期,“你还未告诉我,在鹿吴山你为何止语。”

乔子期侧头望着远处鹿吴山的方向,“年少时,我曾因为不服天尊管教,顶撞天尊,害天尊打碎了一个他十分心爱的金镶玉碟,那一次,天尊止语禁言五日。后来,”乔子期侧头温柔地看了一眼等雨,“那个打碎的金镶玉碟的碎片落入凡间化为了一座山。”

“那座山,就是鹿吴山?”

“不错,所以后来,我便逢此山止语。”乔子期望着鹿吴山的眸光突然变得悠远,透过山巅的白云仿佛看见了很久以前的时光。

等雨立在乔子期身侧,看着此时的乔子期,从相遇的那一刻起,他就以一种无比霸道的姿态,闯入、侵占了她的生活,他的霸道不容反驳也不容拒绝,可是直到今日她才知道他也有年少,还有年少闯过的祸事。第一次,等雨觉得眼前的乔子期离她如此近又如此鲜活。

“阿雨。”乔子期唤了一声盯着他一动不动的等雨。

等雨回神,发现自己已经盯着乔子期许久,对上乔子期戏谑的眸光,等雨瞬间脸红,她故作镇定地转头望向鹿吴山的方向,“那日晚上你特意去寻了涓娘,后来为何又不收她入蛮荒雪山?”

“我去寻她是因为她的手绢有问题,并不是我想收她入蛮荒雪山,只不过她一见到我便把她为螣蛇族收鹿吴山金玉之事告诉我,打算以此投诚,转投蛮荒雪山。”

“螣蛇族?竟又是螣蛇族。”

乔子期哼笑一声,“蛊雕生性善良,但十界之中传闻她是一种凶猛的食人怪物,而且此传闻,十界皆信。阿雨以为,一个小小的涓娘就能造出一个让十界皆相信的传闻吗?再有这鹿吴山是天尊的金镶玉碟所化,所以其上的金玉,并非普通金玉而是打造各种法器的绝佳之物,可是数年间鹿吴山被涓娘一人把控,阿雨以为,这一个小小的涓娘就可以独自控制鹿吴山数年吗?”

等雨没有回话,而是望着远天的流云,鹿吴山的山顶还是片片白云,但是远天之际,已有黑云压境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