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九月初九，重阳又至，阳光和暖，等雨一人坐于一处小山丘上，望着远处层层叠叠、色彩浓淡相宜的秋叶，眸光有些失神。阿九两世的生辰都是重阳，今日又至重阳，不知如今，阿九是否已经为那些结魂灯守了望帝几万年的亡灵建好祠庙，又不知那些曾经散在九天之间的亡灵是否已经有了归处。

三日前，乔子期带着她和韦陀离开九幽涧，一路向西南而行，这三日中，她昏昏沉沉，做了许多梦，梦里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都好像在水滨另一畔，雾里看花，朦胧失真。

乔子期走到她身侧，把一件淡紫色的斗篷披在等雨身上，等雨侧头望着乔子期，“我在九幽涧受了伤？”

“不错，都是小伤，我已经帮你治好了。”乔子期看着远处用不同的黄铺陈一幅画卷的群山秋叶回答等雨。

“我好像做了一些梦，忘记了一些事。”等雨停了片刻继续开口，语气里带着些许试探的意味，她想知道，乔子期是否又收走了她的记忆境。

“梦就是梦，忘记的事就是忘记的事，忘记并不是不好。”乔子期侧头定定看着等雨开口。

等雨深吸一口气望着远方，乔子期果然又收走了她的记忆境，于互相坦诚一事，她和乔子期大概是永远都无法做到。

山丘的不远处，韦陀站在一处红叶茂密的枫树前，望着山丘上的等雨和乔子期，此刻依旧阵阵背脊生寒。

昨日夜间，他入睡前发现身上不知何时被人下了一道禁制，他入定试探，才发现那道禁制是他们进入酆都前，乔子期在他身上留下的——神元俱灭咒，若他当日真的诱等雨入了魔，又或者在九幽涧做了半分于等雨不利之事，只怕如今他早已神元俱灭。天尊骨血孕育出来的神，果然非同一般，杀伐果决，半分不留余地。

突然，山坡上的等雨雀跃地站起身，“我看到了！下一个提示，是扶苏木！”

随后等雨转身从山坡上轻盈跃下，看见红枫前的韦陀，微微一愣，然后笑容灿烂地开口：“我看到了复生术地图的提示，下一处是扶苏木，我去收拾行礼，即刻你启程。”

韦陀看着等雨脸上灿烂的笑容，有一瞬失神。自与等雨相遇以来，他从未见等雨这般笑过，不带任何愁绪，眸光清澈，或许乔子期抽走她悲伤的记忆，就像镜玄先生不让她知道十界九重天真正的模样一样，于她就是最好。

不过，也略有弊端，韦陀微微叹了一口气，“镜玄先生未授你十界格局，其实扶苏木并不是一个地方，扶苏木其实是一种树或者一棵树的名字。世间传说扶苏木长于苍渊之南，但是它到底是何模样，根扎何处，十界之中无人知道。就连扶苏木到底是一棵树，还是一种树，十界之中也无人知晓，扶苏木的存在一直只在传说之中。”

“原来是一种树，可是苍渊之南地域广大，一种不知模样的树我们怎么寻？”等雨皱眉，歪头问韦陀。

韦陀望着等雨歪头皱眉的模样，突然觉得褪尽郁色的等雨也不过是一个没心思的小姑娘，他淡淡一笑，语气温和，“郁州赣榆之地也在苍渊山以南，那里植物繁茂，四季如春，我们此去苍渊以南，翻越苍渊山之后，也路经郁州，我们可以先去郁州寻一寻。”

等雨挑眉沉吟片刻，点点头，“也好。”

2

苍渊山位于中土大陆西南侧，群山延绵，如一条巨龙伏在大陆西南侧，把郁州赣榆之地和中土大陆分割开来。苍渊山有中土大陆上最高的山峰，也有中土大陆上最险的峰，苍渊山的险峰被称为负天仞，负天仞如一把开天巨剑，从天而降，直插入龙脊一般的苍渊山脊之上。

从负天仞旁侧的山鞍处穿过苍渊山，就可到达苍渊山之南，但是这一处却极少有人涉足，因为这一处是苍渊山最险峻之处，有许多未知之地，在这些未知之地中或许潜藏了十界之中最危险最可怖的怪物。

马不停蹄赶了一日路程的等雨、乔子期、韦陀一行，在苍渊山北麓的一个小镇上留宿。

是夜，等雨入睡后，乔子期飞身离开客栈。

枝头挂着上弦月，秋风清冷，乔子期立在毗邻客栈酒楼的屋顶上，他身后立着青鸟化成的美丽女子。

“佛界如何答复？”

“佛祖并未告诉我当年那十八罗汉的死因到底是什么，他只让我问主人两个问题。”

“什么问题？”

“魔到底可救还是不可救？”

“第二个问题呢？”

“主人可曾低头看过脚下的影子？”

“影子？”乔子期皱眉低头，看了一眼月光下的影子，随后眸光骤变抬起头。寂渊是没有影子的，他从未在寂渊脚下见过他的影子。

“你去佛界再为佛祖传信，杀可止杀，而且天尊当年创世并不非以杀止杀，魔威胁十界安危的那一天，我必定倾力灭之。”

“是！那是否还要继续追查十八罗汉的死因？”

“不必，”乔子期抬头，负手望着天空的上弦月，“天尊创世前，十界生灵甚少，有一日，天尊在一座山上遇一小兽，天尊遇小兽时，这小兽已经奄奄一息，但是它始终伏于一块大石之上，似乎冒死护着身下某物。天尊抱起小兽，才发现小兽身下空无一物，天尊甚是惊讶。

“后来，天尊把这小兽养在身侧，直到有一日，他看见小兽与自己在地上的影子玩耍，才知那日小兽冒死护着的其实是自己在地上的影子。在长久孤寂的时间里，小兽把自己的执念注入影子，让自己的影子变成了一个独立的有灵之物。这个小兽的名字是天尊取的，寂寂而生，苍渊相遇，所以，名唤寂渊。”

女子惊诧地抬头，“寂渊竟然是……那……那个影子便是冒充寂渊真正斩杀九界强者的人？”

乔子期并没有回答青鸟，而是望向客栈，“你去送信吧！”

“是！”

3

九嶷山，水暖峰。

灰衣的螣蛇族族长，急匆匆敲开石壁上的门，跨过两道结界，走入白色曼珠沙华的花地林中，花地上，白发的红裳男子仰面躺在花丛中，手执一枝花在鼻尖轻嗅。

“何事？”见螣蛇族族长进来，男子扔下花，把双手枕在脑后。

“尊者，蛮荒雪山传消息来说蛮荒之主正在追查当年九界强者被杀之事。”

“谁？”

“蛮荒之主。”

“我说的是谁传回的消息？”

“是当日您让我派去与奢比尸军队一同入雪山的其中一人。”

“是吗？”男子翻了一个身，一手撑着头，一手摘了一枝花放在鼻尖，抬眸看着螣蛇族族长，“他说什么？”

“他说，蛮荒之主正在追查当年的九界强者被杀一事。”

“啪！”男子捏断手里的曼珠沙华，“乔子期吗？十界之中，我最讨厌的就是他，我们明明都是一同被天尊养大的，但是数万年来，只有他一人坐拥蛮荒雪山，享受创世天尊留下的荣光，一人独成一界！”

螣蛇族长惊诧地抬头，“那神秘的第十界竟是他……一人吗？”

红衣男子哼笑一声，“你们只知九界之外还有一界第十界，却一直不知这第十界到底是什么。当年我哥哥去挑战九界高手，九界高手皆败于我哥哥。后来我哥哥宣布挑战第十界高手，你们才知，原来九界之外还有一界。

“可惜当年，哥哥败于这第十界高手，尽管我哥哥败于他，但是他依旧没在九界现世。后来九界之中猜测纷纷，都传闻太古时代结束后，仍有部分小创世神留于世间，这部分小创世神，组成了第十界——古神界。

“但是古神大多超脱，所以不理世事，游离在九天之外。但是殊不知，太古时代所有的小创世神都已在天尊陨灭之前陨灭，根本没有什么小创世神留存至今，从太古时代留存至今的，只有哥哥、我和乔子期三个。

“但我和哥哥成了魔族要被封印，而他一人成了第十界。可是，明明他在天尊身边的时日比我和哥哥都短得多，他不过是用了天尊的骨血所造，占了一个正统之名，凭什么荣光就都是他的，黑暗就是我们的！”

男子冷笑几声，把手中捏断的花扔在地上，“既然给了我黑暗，那我就用我的黑暗笼罩十界九重天！你滚出去，寻一有凤凰血脉的女子，用她的骨血造一柄剑，然后把剑带过来。”

“尊者想……？”

“凤血凤魂铸造的封印，自然要用凤骨破！”

螣蛇族长再叩首，迅速退了出去，他终于要动手了。

4

第三日乔子期、等雨、韦陀三人乘韦陀的祥云到达苍渊山鞍部的时候，祥云突然消失，三人从负天仞半山坠下，好在乔子期的赤日鸿剑化身冰龙，接住三人，带着三人在雪山白云间腾飞，最后安全落在苍渊之南的山麓上。

三人落地站定，等雨看韦陀一副遭受反噬痛苦不已的模样，诧异地问韦陀：“你没事吧？”

“这山有诡异，施展法术，都会遭到反噬。”韦陀回答等雨，眸光却是带着询问望向乔子期，乔子期用长剑化龙，却并没有事。

乔子期睨他一眼，“赤日鸿剑化龙并非法术，那化冰的应龙是其中的剑灵。”

韦陀垂眸，竟是应龙这样的上古神物，作为封剑之灵，乔子期果然还是乔子期。

“天尊陨灭后，体中的五脏便化为世间的五个神秘之地，天尊不喜习得法术之族恃强凌弱，在十界之中提倡止戈，所以在他的五脏化地也不可使用法术，取止戈之意。”

“那这里就是那五个神秘之地其中一个？”等雨望着周围，此处万木葱茏，大树根深叶茂，呼吸间尽是闷热之气，完全没有秋意踏足的模样。

乔子期点点头，“在这里我能感觉到天尊的气息，此处应属郁州赣榆地界。”

乔子期的话音刚落，只见一只彩色的巨鸟从几人头顶上方的丛林掠过，乔子期上前一步，把等雨护在身后，等雨抽出袖中软剑，警惕地睨着空中巨鸟。只见巨鸟高鸣一声，并未停留就飞走了。等雨望着巨鸟飞走的方向，总觉得这巨鸟飞行的姿势有些奇怪。

就在此时，林中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等雨迅速转身，只见身后不远处的密林中似乎有青黑两道身影隐隐窜动。

等雨正要上前查看，乔子期广袖一挥，赤日鸿剑从袖中飞出，长剑掠过，两侧的树木自动分开，只见树木尽头一黑衫独臂女子正扶着一个青衫男子。

女子见躲藏之处暴露，眸光顿时警惕，她赶紧小心翼翼放下男子，取出一个短笛，一阵奇怪又急促的乐曲响起。随后林中越来越多五颜六色的小鸟聚拢，小鸟把两人团团围住，带着二人飞离原地，突然小鸟环绕之中的青衫男子对独臂女子大声喊：“雪鸢，停下，不，不用停下，飞到那里去！”说着他手指着韦陀的方向。

被唤作雪鸢的女子指挥鸟群飞到韦陀面前，青衣男子踉跄走到韦陀面前，“大师可是来自西方佛界？”

韦陀看了一眼等雨和乔子期，朝男子点点头。

“我乃巫族共工氏，请大师救救我族！”说完男子朝韦陀跪地一拜。

“巫族，”韦陀挑挑眉，望着伏地的男子，“你巫族守卫一向有奢比尸，我凭何救你？”

“奢比尸一族已与蛮荒雪山结仇，自顾已是不暇，已经无力再保全另外两族了，而且我巫族三大族中，蓐收善侍植物花草，为奢比尸种养各种提高战力的花草果实，所以如今大难来临，奢比尸最先抛弃的自然是我共工氏。”

“大难来临？据我所知，蛮荒雪山不过是对螣蛇族宣战，并未对你巫族如何。”韦陀回答青衣男子，下意识看向乔子期。

“并非蛮荒雪山，而是刚刚大师见过的那种风鸢巨兽。那风鸢巨兽数目众多，总是侵袭我族，我族民已经饱受其屠杀和凌虐，所以恳请大师救救我们。”男子伏地叩首，身侧的雪鸢看了一眼男子，终是闭上眼，未和男子一同跪拜。

韦陀沉吟一瞬，突然开口：“你们可知扶苏木？”

青衫男子抬起头，“只要大师杀掉那些风鸢巨兽，就一定可以找到扶苏木。”

等雨注意到伏在青衫男子身侧的雪鸢听到男子让韦陀杀掉风鸢巨兽时身形一颤。

“你起身吧，为我们三人寻一住处。”韦陀望了一眼乔子期和等雨，朝青衫男子开口。

“大师是答应了吗？”

“我们要寻扶苏木，如果那些巨兽真的如你所说肆意屠杀和凌虐你族，我们顺手解决倒也无妨。”

5

等雨、乔子期、韦陀三人随青衫男子来到巫族共工氏居住之地——悠然湖畔。

碧绿的湖水清澈见底，岸边的垂柳枝叶繁盛，垂柳的倒影之中还有小鱼嬉戏，而共工氏的房屋都依山而建，建在悠然湖水畔，竹屋高楼，回廊相连，足足占了大半个山壁和湖面。青衫男子刚出现，层楼上就跃出许多女子，纷纷从回廊上跑下来踏水迎接青衫男子。

“公子回来了，公子回来了！”

等雨看见跟在男子身后的雪鸢，神色黯然地看着男子被众女子围在其中，默默地走向湖侧一个树上的小木屋。而青衫男子与众女子寒暄过后，四处寻找雪鸢的身影，见雪鸢进了小木屋，这才在众女子的簇拥下进入湖畔的竹屋高楼。

等雨觉得这青衫男子和雪鸢来到悠然湖畔后，完全不是刚刚他们在林中的那般亲密，就好像一来到这里，他们之间就生出了一道无形的屏障。

“阿雨。”乔子期唤了一声失神的等雨。

等雨回神，望着乔子期，突然想起曾与乔子期在荻花城一同战奢比尸，于是朝乔子期明媚一笑，“同属巫族，我看这共工氏相貌不错，为何那奢比尸模样会生得那般……”

乔子期看了一眼等雨，“丑陋？”随后负手抬头看着远处的山林，“巫族虽然都是靠奇草异物提高修为，但是奢比尸喜欢把虫蛊一类养在自己身体里，而共工氏主要是借助外物，控制外物，并不把虫蛊养在身体里。”

“原来是如此。”

随后，青衫男子梳洗完毕，带着族人，以极高礼遇请韦陀、等雨三人，入湖畔高楼。

是夜，子时。整个悠然湖皆入睡，山林的清风吹动湖边的垂柳，垂柳在只有星子的夜空下泛起涟漪，一道黑影从湖侧的小树屋来到山壁前的竹屋高楼，熟练地进入了其中一间。

“公子。”这黑影正是雪鸢，雪鸢进屋后，便跪在青衫男子面前。

“何事？”

“公子今日告诉那僧者，风鸢是怪兽，还让那僧者杀了所有风鸢，可是公子不是答应过我，只要你胜了我族，就与我一同到我家乡的小山岗，看族人起舞吗？”

青衫男子回身，俯身凑到雪鸢耳边，“就是因为我答应过你，所以我告诉他风鸢是巨兽，而不是你的族人，而且我也只让他杀了风鸢，而不是你的族人。”

“可是驾驶风鸢的族人一向与风鸢同命，风鸢殒，他们也绝不会独活，毁了风鸢就是杀了他们！”

“他们死了，我才能赢啊！”

“公子！”

“雪鸢，你最好记清楚你的身份，是你自己背叛族人来到我身边的，你只有我，没有族人！”男子双臂放在雪鸢肩上，逼她直视自己，“你看清了吗？你只可以有我！没有族人！”

“是，公子！”雪鸢双眼氤氲着雾气看着男子，痛苦地开口。

“很好。”青衫男子扶起雪鸢，轻轻把她揽在怀中，“雪鸢，你记住，你是我的奴隶，你只可以有我，等我胜了，我就和你去看他们跳舞。”

雪鸢别开脸，闭眼忍住眼中的泪。

男子突然放开雪鸢，后退一步深吸一口气，“好了，你回去休息吧！”

“是，公子。”雪鸢吸了一口气，声音喑哑地开口。

“把药带上，今日你的寒症又要复发了。”

雪鸢取下早已备在门口的药，飞身融入暗夜。

6

雪鸢离开后，青衫男子一直望着湖畔的小木屋灯火重新熄灭，才换上一身夜行衣，飞身出房间。他来到悠然湖边的山顶上，此时数十个穿黑色夜行衣的劲装男子等在山顶处。待男子出现，一劲装男子上前唤了一声公子。

“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找一些妇孺老人下手，今夜我们偷袭，明日他们一定会来攻，到时候我们就可以借那和尚之手，毁了他们所有的风鸢。”

“可是公子，那和尚真的能助我们毁了比翼巫所有的风鸢吗？”

“西方佛界虽为方外世界，但是佛族的战力除了那个还从未现世的第十界之外，可是与神族不相上下，这一个佛族灭所有风鸢绝对不成问题。而且佛族一向不理十界之事，但是他们一旦出现在佛界之外，就一定是在济世修行，我告诉他风鸢都是巨兽，杀戮凌虐我族人，他有济世心，我借他的刀杀人，助他修行有什么不好？”

“公子果然高明！”

“速速出发，天明之前必须赶回来。”

“是！”

随后劲装黑衣人一个接一个消失在黑色的夜幕中。

第二日一早，等雨就在屋中听见无数细小又尖锐的窸窣声，她走出竹屋，只见屋外的空中密密麻麻的细小飞虫组成了一张巨大的网。巨网把整个共工氏半个山壁都护在其中，而巨网之外有数只他们曾在林中看到过的五彩巨鸟正在猛烈攻击巨网。

“那些风鸢巨兽又来袭，还请大师救救我们。”青衫公子一边指挥巫族士兵拉开藏在山壁山洞中的巨弓，一边向韦陀求助。

韦陀皱眉看着空中的巨兽，取下一颗佛珠化为祥云，祥云飞到一只五彩巨鸟面前，被挡住视线的五彩巨鸟，突然剧烈地摇晃起来。

就在此时，山洞中一只支巨箭射出，巨箭在五彩巨鸟身上穿胸而过，随后巨鸟歪歪斜斜地朝悠然湖中坠去。就在巨鸟快要落入湖中时，突然仰天长鸣一声，随后一飞冲天，直接朝山壁撞去，瞬间变成一片片燃烧的碎片，落入湖中。

等雨看着巨鸟落入湖中的碎片，随后皱起眉头，她看见这落入湖中的碎片根本不是什么尸首，而是碎木片。

空中其他的五彩巨鸟见一只五彩巨鸟撞山而死，纷纷长嘶，更加猛烈地朝飞虫巨网攻过来。

青衫男子赶紧朝韦陀大呼几声：“大师，大师！”

韦陀取出几颗佛珠，刚要化成祥云，等雨却一把拉住他，指着湖面上漂浮的成千上万块画着彩色羽毛的开口：“那是刚刚那只巨鸟撞山而亡之后落下的。”

“木块？”韦陀看清木块，脸色一变。

“不错，那些巨鸟根本不是什么巨兽，而是一种木材所造的飞行器械，那巫族男子……”等雨看向山洞中，指挥巫族军队、抵御风鸢飞行器的男子，“并未对我们说实话。”

韦陀眸光沉了沉，反手收回佛珠，退到等雨身侧，“那扶苏木之事，极有可能也是他骗我们的，静观其变。”

等雨点点头。

山洞中的巫族男子见韦陀不再动作，刚要唤韦陀，此时，湖边的木屋中，一阵尖锐的笛声突然冲破窸窸窣窣的飞虫声，冲入天际，传入风鸢飞行器耳中。

初闻笛声，风鸢飞行器皆停止攻击虫网，可是就在此时，一支巨箭又从山洞中破空而出，射掉一只风鸢飞行器的一翅。风鸢飞行器失去平衡，再次撞向山壁坠毁，木屑燃着火焰落入悠然湖。

随后木屋中的笛声越来越急催，随着急促的笛声，空中聚拢了越来越多昨日等雨几人在林中见过的彩色飞鸟。飞鸟拉成一张巨网，把风鸢飞行器都困在其中，随后飞鸟巨网拖着飞行器离开悠然湖上空。

7

待远天再也看不见彩色飞鸟和风鸢飞行器的影子，笛声才停止，笛声停止后，雪鸢从湖畔木屋中跑出来，冲出飞虫巨网跑到湖边，一边拼命地拾起湖边漂浮的木块，一边仰天大哭。

可是等雨周围的巫族，除了拊掌相庆风鸢飞行器被带走，开始收拾这一番战事后的残局外，并无人在意这个用竹笛声引来飞鸟，赶走风鸢飞行器的雪鸢。她如此撕心裂肺地在湖边哭泣，也无人多看她一眼。

等雨从竹屋高楼飞身而下，落在雪鸢身侧。

“你敢走它们，应是有功之臣，为何还哭得如此伤心？”

“有功之臣？我不是，我是个叛徒，我死后，尸首是不能被葬在神木之下的。”雪鸢独臂抱着一个木块，在水中失魂落魄地开口。

“叛徒？你不是巫族？”

“巫族？我是巫族！”雪鸢突然激动地看着等雨，“我身上也流着巫族的血液，我可以凭笛驭鸟，做得比他们正统的共工氏血脉还要好！可是有什么用，从来没有巫族承认我们，巫族的地方容不下我们，在他们眼里，我们身上的人族血脉，玷污了巫族血脉的纯净，我们不配留在巫族之地，只配被驱逐。可是我们也不是人族，我们天生一臂，会驭虫驭鸟，养蛊养草，我们还有巫族血脉的天赋存在！”

“你不是巫族共工氏？”等雨看着雪鸢天生的独臂，虽是问句，语气却是肯定。

“不错，我是比翼巫。”

“比翼巫？”

“我们比翼巫天生一臂，且女生右臂，男生左臂，我们的先祖因为与人族结合，所以生出了不是纯净巫族血脉的我们。我们血脉不纯，不如其他巫族那般有比较强的养蛊、驭虫驭鸟的血脉天赋，也不如他们的身体那般，可以承受很多的蛊虫。

“但是我们又如人族一般，有更高的智慧和更灵巧的手，所以我们造出了风鸢，风鸢就是你今日看到的，那些飞在空中的五彩巨鸟。

“飞鸢可以带着我们迁徙，也可以抵御那些正统巫族的攻击，多年来我们一直不被巫族承认，但是人族也害怕我们巫族养虫养蛊的血脉天赋，也驱逐我们，所以多年来我们只能靠着风鸢在郁州各处迁徙生活，躲避人族和巫族的驱逐。后来我们终于找到了小山岗，得到了神木的庇护，在小山岗定居下来。可是共工氏一直希望得到神木，来提高他们在巫族的地位，所以共工氏一直与我们为战，要赶走我们，但是小山岗是我们好不容易找到的定居之所，我们不能轻易再离开。”

“照你之言，共工氏和你比翼巫之间的战事，并不是比翼巫来屠杀肆虐，而是因为被共工氏驱逐，来反击。”

“自当是如此，我族心酸迁徙多年，寻的不过是一隅安身之地，怎会主动挑起战事？”

“但是，你明明是一比翼巫，为何会背叛比翼巫，留在共工氏？”

8

雪鸢低头。

“因为你的那位公子？”

“嗯。公子是我的救命恩人，也是我的师傅。当年我发现自己驭虫驭鸟的天赋比族中的其他孩子都高，就希望可以学驭虫驭鸟之术，但是爹爹和娘亲，却要我和从小订过娃娃亲的男子一同练习驾驶风鸢。

“我并不喜欢学驾驶风鸢，就从家中跑了出来，莽莽撞撞跑到了悠然湖畔。那天，公子正在湖畔吹笛，我记得那一日，公子一身青衫，立在垂柳之下，垂柳的倒影里还有几只小鱼在嬉戏，后来我知道那几只小鱼其实是受了公子笛声的指引在嬉戏，公子其实是在驭鱼。

“我躲在远处听公子吹了整整一个下午的笛子，我以为公子没有发现，但其实公子早就发现了我。当我被共工氏的士兵抓住要被押去绞杀时，公子突然跑过来，告诉那几个士兵，我是他刚收的小奴隶，只不过跑过来帮他折根柳条就被抓住了。

“那个时候，我的手上正好有一根我偷偷折下来准备带回去做柳笛的柳条。士兵相信了公子，便放了我。那日公子要送我离开，但是我自愿跟在公子身边。”

黑衣女子突然抬头看着远处山壁山洞中的青衫公子，“公子答应过我，等他胜了我族，就跟我去小山岗看我的族人起舞。等他见过我的族人在小山岗起舞，就不会再驱赶我们离开了，那时候，我们两族也就不会再有战事了。”说完，雪鸢突然吐了一大口血。

“你？！”等雨赶紧伸手扶住雪鸢。

雪鸢倚在等雨肩头，一只手无力地擦了擦嘴角的血，“我虽然能够学会驭鸟，但是毕竟血脉天赋不高，一下唤来这么多的五彩鸟需要耗损精魂的，我的精魂已经耗尽，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我想不到别的办法阻止这场战事，我不希望族人死，也不希望公子败，我已经很累很累了，请你一定要告诉那位大师，请他不要帮公子毁灭风鸢……驾驶风鸢的战士不会弃风鸢独活……风鸢若毁……他们也会一同殒命。请你……”

此时，收拾完战场的青衫公子终于注意到这边的异样，见雪鸢靠在等雨肩头，他心中一慌，赶紧飞身到浅水岸边。

“雪鸢，你怎么了？！”青衫男子接过靠在等雨肩头的雪鸢，眼眶绯红。

“公子，公子……”雪鸢伸出手，艰难地拉住公子的衣襟口，“公子，”雪鸢又吐了一口血，“此战应该是算你赢了，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随我去小山岗……看我的族人起舞？”

“我带你去疗伤。”青衫男子抱起雪鸢就要走。

“没有用的，我是用精魂召唤的五彩鸟，我的精魂已经耗尽了，没有用了……”

“雪鸢……”

“公子……你可不可以……”雪鸢的手突然垂下，青衫男子心中一慌，赶紧拉起她的手想继续抓住自己的衣襟，可是试了许多次，那手就是不停地垂下。

“雪鸢，我现在就带你去，不，你带路，我随你去。”青衫男子抱着雪鸢，慌张地在水中乱走，语无伦次地开口。

“你带我去啊！”好一会儿，他突然把怀中的雪鸢推入水中，朝雪鸢的尸首大吼一声。

可是紧接着，看着雪鸢的尸首沉入水底，他突然疯狂地冲向雪鸢的尸首，“不，你不可以走，你只有我，只有我，你没有族人，只有我！”

9

等雨刚要上前阻止抱着雪鸢尸首发疯的青衫男子，一个红色锦衣身影突然拥住她，带着她离开浅水中。

等雨抬头，只见晨起就消失不见的乔子期，此刻正面无表情地望着抱着雪鸢尸首痛哭的青衫男子。

“阿雨在看什么？”

乔子期突然低头，等雨还来不及撤回目光，只得故作镇定迎着乔子期的目光反问：“今晨你去了何处？”

“我去寻扶苏木的线索。”

“扶苏木？！那你可有寻到何线索？”

“我寻到了扶苏木。”

“什么？！你真的寻到了扶苏木？”

“不错，扶苏木就长在比翼巫一族居住的地方，小山岗。”说着乔子期伸手指向雪鸢的尸首。

“真的长在那里吗？雪鸢生前提过一种神木，还心心念念要带这共工氏公子去小山岗看她的族人跳舞，那这神木是不是就是扶苏木，她的族人就是在扶苏木下跳舞的？”

“那神木确实是扶苏木，至于是不是在树下跳舞，阿雨随我去就知道了。”

等雨点点头，就要随乔子期离开，突然瞥见水中抱着雪鸢尸首嘶吼大叫的青衫男子，叹了一口，垂下眼眸，“雪鸢生前最后一个愿望就是带着他去看族人跳舞，我们也带上他吧。”

“可以，让韦陀带着他。”说着，乔子期拥着等雨，飞身离开悠然湖岸边。

不远处的已经立了许久的韦陀，扔下一颗佛珠化为一朵祥云，祥云带着痛不欲生，已经不顾外界所有，只知道抱着雪鸢尸体痛哭的二人，几个腾飞，到了一片几棵参天大树围住的的草地上。参天大树的枝叶遮天蔽日，落地后等雨才发现那几只彩色的风鸢就隐在大树茂密的枝叶之下。

草地上有一处小小的空地，韦陀发现，此处依旧不可施展法术，而且这片小小的空地十分奇特，周围都是参天大树，花木掩映，只有这里寸草不生。

冰龙落下，住在树屋上的比翼巫族人纷纷探出头来，看见共工氏怀中抱着的雪鸢的尸首，他们仿佛突然明白了什么一般，纷纷走下树屋。聚在寸草不生的空地上开始两人合成一对，男伸左臂，女伸右臂，开始翩翩起舞。

“这里就是小山岗？”等雨抬头问拥住自己的乔子期，随后环顾四周的参天大树开口，“可是这里哪棵才是扶苏木？”

乔子期低头朝等雨宠溺一笑，“这里哪棵都不是扶苏木。”

等雨皱眉，乔子期指着空地上翩翩起舞的比翼巫，此时日斜西天际，密林中渐渐灰暗下来，但是随着比翼巫起舞，一阵奇异的幽香渐渐泛起。随着幽香而来的还有星星点点的萤火，越来越多的萤火聚集，停在空地上，最后聚成了一棵发光的参天大树。

等雨惊诧地看着萤火组成的参天大树，“这就是扶苏木？”

“不错，这就是扶苏木，萤火为枝，花香为叶，天尊的一脏之地为根。”

“天尊的一脏？”等雨指着空地开口。

乔子期指着长出扶苏木的空地，“那片神秘之地的存在都是因为这里，这里就是当年创世天族落下肝脏的地方，此处方圆五十里之内为神秘之地，禁术止戈。”

“花香似乎都是从比翼巫身上飘散出来的，花香为叶，是指比翼巫离开此地，没了花香，扶苏木就再也无法出现了吗？”

“不错。”

10

共工氏公子抱着雪鸢的尸首失魂落魄地走到扶苏木下，“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难怪她心心念念带我来小山岗看她的族人起舞。赶走了你们，这里也根本不会有神木，是我太愚钝，太好胜，可是你为何不早早告诉我？为何不告诉我？”公子伏在雪鸢的尸首上失声痛哭。

“比翼巫本身就为扶苏木之叶，这是比翼巫族最大的秘密，说出这个秘密只能是死的时候。”这时一对中年夫妇从比翼巫族中走了出来，要接过公子手中的尸首。

公子却拼命地护住雪鸢的尸首，“不可以，她是我的！他只有我！”

就在他抢夺间，雪鸢的尸首突然燃起星火，随后尸首全部化为点点萤火飞入扶苏木发光的树干之中。

公子拼命地阻止飞走的萤火，“雪鸢，你不要走，不要走！”

但是终归徒劳，雪鸢的尸身化成的萤火，渐渐地聚拢在成千上万的萤火之中，再也寻不到踪迹。

公子伏地大哭，许久，直到东边天将明，萤火全部散去，林中恢复了破晓前的半昏半暗，男子才站起身，行尸走肉一般地走入林中，再也没有回头。

等雨看着走入林中的男子，如梦初醒，“糟糕，扶苏木都消失了？如何取扶苏木？”

乔子期宠溺一笑，取出一个水晶瓶举到等雨面前，等雨看着水晶瓶里的萤火又在瓶中聚成了一棵极小的扶苏木，接过乔子期手里的扶苏木，粲然一笑。

九月十一，悠然湖畔的木屋中住进了一个男子，从此之后，共工氏再无公子。

这男子每日只做一件事，就是在悠然湖畔的柳树下吹笛，当年他背着娘亲偷偷出来做一个公子不能做的事——吹笛子，而那个眼睛明亮的小姑娘在躲在树下偷偷听了一个下午。

其实他从未给别人吹过笛子，那一个下午的笛子都是为她而吹，他第一眼就喜欢上了她听见他吹笛子整个人都明亮起来的样子。

悠然湖畔，长青柳下，又有谁动了真情？